人在陰影中待久了，便成了陰影的一部分，有些東西靠時間和生命，是無法沖洗和帶走的，即使抹去了，想必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以另一種形式與我們不期而遇。－－ 章詒和
大江東去響寒潮，總是淒涼調。
這不只描繪了程硯秋唱腔之所以表達這分悲傷，也刻劃了章詒和數十個寒夜裡的驚悸；他們一個用那低迷委婉、延綿起伏的純粹聲腔，一個用那嘔心泣血、如椽之筆，訴說那個荒謬時代難以言喻的傷痛和扭曲。
人生向晚，處在動蕩的政治時局與瑣細生活之間的雙重夾擊下，更加重了章詒和內心的悲情與恨意。這本書裡因有告密、臥底而顯得沉重，而這些告密者、臥底人，都是她父母的朋友，甚至還聯繫著兩代人的情誼，所以她在下筆時常淚流不止，書寫期間章詒和三赴新疆，希望天山下的一草一木和浩淼的沙，讓蒙塵的心靈得以修復，還原人心固有的溫軟澄澈。
這些殘陽裡的人物，消散了紅塵，因為現世浮華和晚世尊榮都會隨風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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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章詒和
這本書，因有「告密」、「臥底」兩文而沈重。告密者、臥底人，都是父母的朋友，甚至聯繫著兩代人的情誼。幹這行當的文人，不惜出賣朋友，出賣靈魂；但仔細想來，他們也是可憐人。「不做咬人狗，即?盤中餐」。所以，我下筆的時候淚流不斷，而心情至今也未能平靜。
告密、臥底是一個時代政治的特殊需要，特殊行為。無論是職業的臥底，還是兼職的告密，曾是我們這個國家非常普遍的社會行?。這種人類的醜行，曾被大家視為是「保衛黨，保衛社會主義」（馮亦代語）的光榮使命。罪惡與光榮交結糾纏，問題是嚴重性的。而更嚴重的問題是，我們經歷了種種災難和不幸，但它作為一種政治文化，卻奇跡般地繁衍下來。令人震驚和心寒的是，它居然堂而皇之地進入了現代人的精神之中。前不久，一位北京大學教授在講課之後，就有學生告發----說老師是“反黨反社會主義”。更早一些，一位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在五月底授課的時候，提醒學生，希望過幾天人人都能穿上白襯衫。萬不想剛下課，校方負責人就站在了教室的門口……看來，告密和臥底已成?“寶貴”的政治遺?與資源，被有效地繼承和發揚。
我所寫的不過是很淺的小故事，真正的驚險大片還掩藏在後面。 因為在中國發生的事情，隱蔽的部分遠遠多於公開的成分。隱蔽的事實一旦揭開，某些顯赫人物的轟然倒塌，一定也會遠遠超過書法家黃苗子或翻譯家馮亦代。
好在最後發言的是歷史，現世浮華和晚世尊榮，都會隨風散去。
－－2010,12 寫於北京守愚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