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id Gigolo新冠舞男(PL00098)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city系列
作者：黃莉翔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2年10月14日
定價：380 元
售價：300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72頁
ISBN：9786263530010

【名家推薦文｜自序 　　｜內文摘錄】

▼  內文摘錄

1 布希維克的冬天

　　布希維克的冬天深夜，格外安靜寒冷。

　　晚餐過後，布希維克安靜得像一個無人社區，因為住在這裡的居民多半是勞工階級與拉丁裔移民，大家習慣早睡早起為生存打拼，只有少數幾條乾淨的街道住著一些年輕時髦的新移民，也就是從紐約曼哈頓與其他地方搬來的藝術家、創作者或SOHO族。過去是槍林彈雨毒黑幫的紐約邊緣的危險地帶如今是勞工移民創作者混居的社區後來因為傳奇的街頭藝術節興起，奇蹟似地將這個紐約邊緣的黑暗地帶，夢幻轉身為紐約客口中chick and fancyarea。

　　李風住在環境比較髒亂的街區，一棟外牆斑駁老舊的四層樓公寓，他在2020年四月紐約疫情封鎖後從法拉盛搬到這邊來，當時他兼差工作的舞蹈劇團裡一位男舞者問他要不要一起分租一間兩房公寓，房租加網路水電只要美金800元，李風很清楚自己銀行帳戶裡的餘額數字，他什麼細節都沒問、公寓也沒看過就即刻搬到這個他之前根本沒來過的布希維克Bushwick。

　　凌晨兩點手機響起，他在半夢半醒中接了這通電話，心頭浮上憂慮該不會是台灣的家裡發生麼事了？
　　「Hello！Victor我是Rose。」
　　「……喔？」李風揉揉眼睛想看清楚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是誰。
　　「喔！Rose……曉鈴是你喔？」
　　「喂！你竟然沒將我的號碼和名字輸進你的手機裡？ 你不想活了是嗎？兄弟！」
　　「不是啦！我輸進我手機裡的是你的中文名字！」
　　「什麼？你在用台灣的手機？不會吧？那個牌子？快！跟我說！你這老鄉親！」
　　「Asus，我妹送我的生日禮物，她用她當公務員後的年終獎金買給我的。」
　　「你們倆真是兄妹情深。」
　　「妳好嗎？曉鈴，半夜打電話給我是？」

　　「我下禮拜想去紐約過個奢華的聖誕節，犒賞我自己，因為這次我的客戶提前將尾款匯給了我！耶！他們很滿意我的設計！耶！我可以去住你家嗎？我不想花大錢住昂貴的紐約飯店，我想花大錢請你吃大餐如何？」

　　「是喔！恭喜你！曉鈴……你知道我現在住在哪裡嗎？布希維克Bushwick。」
　　「布魯克林的布希維克嗎？我知道那裡啊！紐約塗鴉藝術的天堂，哇！你現在變得這麼文青喔？真不愧為是鋼琴王子！哈！」
　　「我住的地方離塗鴉藝術那一區有點距離，你不要有浪漫的幻想……」
　　「放心！我很實際的，錢要花在我想花的地方，所以我才問你要不要收容我住宿幾天啦？」
　　「妳周曉鈴小姐都開口了，當然沒問題。告訴我妳那天到，我在家等妳。」

　　李風和曉鈴說完電話後睡意全消，曉鈴說要花大錢請他吃大餐，他很久沒吃大餐了，應該說他很久沒有能力吃大餐了，已經快要忘記吃大餐是什麼感覺，而曉鈴這個相識已久的老友竟然混得這麼好，豪邁地對他說:「我想花大錢請你吃大餐如何？」真是讓他百感交集。

　　他從床上爬起慢慢走向窗戶邊聽著窗外的風聲颼颼叫著，心裡的風似乎也跟著吹嘯起來，李風對風很敏感，那是母親為他取的名字，母親出身新竹，她總是愛說新竹是風城，心情特好的時候嘴邊總掛著一句話：「有風就有故事，李風啊！你是這世上最有故事的好男孩啊！」

　　今夜他心裡的風像鹽巴撒在他靈魂的傷口上，陣陣的刺痛在安靜的深夜裡特別清晰，他想到過世的母親，想到她用生前所有的積蓄送他到紐約茱莉亞音樂學院念鋼琴碩士，畢業後的一年裡李風一直找不到全職工作，正想跟家人商量是否回台灣謀職的時候，他竟然幸運地抽到綠卡，當時為他感到開心的曉鈴說：「你媽在天上有保佑你喔!」，但此刻他的美國夢卻幾乎蕩然無存，想到這兩年來都是靠打零工苟延殘喘地賴在這文青終極夢想之城。

　　疫情前兼職舞蹈學校的伴奏是唯一跟他的專業鋼琴家有關的工作，少數零星的室內樂演出其收入少得可憐，根本沒有任何一家演出經紀公司要簽約他，應徵學校音樂老師又卡在語言障礙上，再怎麼省吃儉用也敵不過紐約這個大錢坑，更何況該死可恨的疫情來襲，日子簡直比地獄難熬，搞得他好幾次站在地鐵月臺上，當地鐵進站時真想衝動地跳下去死掉算了，可他每次都覺得雙腳不知被誰綁住動不了，「是母親嗎？」李風心裡想。

　　李風念了兩年名校已經花光了母親一輩子的積蓄，他不願意開口向父親要錢，父親去年被大姑姑倒債，靠著一份台南市政府科長的薪水隱忍過著簡樸的日子，懂事的妹妹放棄想當廚師的夢想努力拼命考上公務員用穩定地小收入幫父親分擔債務，台南家的鄰居們，這些外人看不到這個小家庭的辛酸和辛苦，每次在巷口遇見父親和妹妹都要說上幾句：「哎呀！你們這個書香藝術世家真讓人羨慕，女兒乖巧會念書，帥哥兒子又留學美國，對了！我們都說李風是我們的鋼琴王子呢！那天他載譽歸國開演奏會，一定要提前告訴我們喔！我們會去買看我們的鋼琴王子！」

　　每當妹妹說著鄰居們熱烈的期待的時候，就是李風內心最痛苦的時候，他們口中那位「鋼琴王子」現在正靠著不穩定的小收入過一天算一天，在布希維克的冬天裡苟活著。

2火花Chispa

　　「Victor！快起床啊！你忘了今天我要介紹你給我老闆？我們約上午十一點耶！現在已經十點半了！你忘了嗎？」室友Aaron用力敲打著李風的房門大聲說。

「Aaron！我馬上起床！對不起！我睡過頭了！」李風緊張地滾下床說。

　　室友Aaron前幾天終於說服他的老闆Michael讓他見見李風，其實就是幫李風爭取當店裡打工的機會。Michael在布希維克的好區，白人新移民居多的街區巷口經營一家咖啡酒吧Chispa多年，從早上七點營業到凌晨兩點，跟所有的店家一樣在疫情最嚴峻的時期關閉，直到今年夏天重新開張。

　　Aaron和李風相識於舞蹈劇團，一場世紀疫情兩人同時失業，疫情雖然趨緩但劇團宣佈永久停業。來自芝加哥的Aaron是個俊秀開朗的美國男孩，人脈極佳的他很快在朋友的通報下從哈林區搬到布希維克這間租金更低的小公寓，同時在劇團導演的介紹下在Chispa這家店擔任Bartender，Aaron渾身充滿藝術家的氣息，但又毫無藝術家的身段，他信奉真實和現實，他常跟李風說：「紐約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而我們幹藝術的，在天堂和地獄中間讓自己活下去就對了。」

　　李風和Aaron兩人從住處小跑步到Chispa，到了店門口看見老闆Michael站在街角抽菸，Aaron一臉歉意跟他說：「哈囉！Michael！抱歉我們來遲了！是我睡過頭了。」Michael手拿著菸輕輕揮了揮手說：「沒關係！進去店裡面聊，外面太冷，看你們要喝什麼自己點，我請客。」
　　Aaron吻了一下Michael的臉頰用溫柔的語調說聲謝謝後，拉著愣在一旁的李風走進店裡，兩人各自點了飲料坐在吧檯等Michael。

　　「Aaron謝謝你，我欠你。」李風低聲說。
　　「我喜歡別人欠我人情，Victor。」Aaron瞇起眼睛笑著說。

　　Michael抽完菸後走進來，他靠站在吧檯對李風說：「Victor，實際上店裡根本不缺人手，這麼小的店我們甚至人手太多了，但Aaron求我讓你排進來打點工掙點生活費，說實在，我最多只能給你今天星期一和星期二晚上的班，Aaron說你會彈琴，我就讓你幫忙這兩天晚上的活動，這兩晚是Open mic，客人會多一些，我最多就這樣了，希望你瞭解每個人都跟我要更多的排班，我盡力幫忙你們了。如果你同意，就從今天開始。如果你不接受，就當作客人留下來吃點東西，我請你。」他一口氣將該說的話全部講完，李風點頭握著他的手連說了三聲謝謝，Aaron再次吻了一下Michael的臉頰，Michael已回吻了他，然後拍了一下李風的肩膀後說聲再見就離開了。

　　Michael外表看起來像極了美國西部牛仔電影中的典型硬漢，高大強壯話不多，但一旦開口會很乾脆的說完想說的全部話，然後安靜酷酷地消失，他在布希維克這個社區裡顯得非常突兀，因為你在這裡看到的男人們多半是不高微胖的拉丁裔男人，他跟Chispa是布希維克稀有的人事物。

　　「Aaron謝謝你，可以在這工作兩個晚上我就很高興了。」李風興奮地說，
　　「我警告你不准表現太優秀搶我的班，聽到沒？」Aaron回他「我不敢，你是我的小老闆！」李風真的是這麼想的。

　　「店裡那台小鋼琴可以讓你彈到夠，但是千萬別期待有人會給你小費，這裡是布希維克不是曼哈頓，懂了嗎？」Aaron指著吧檯旁鋼琴說。
　　李風開心地仔細打量著Chispa，這家收容他的小天地，是他打工生涯裡最美、最獨特的一家店，「店名取得真好！Chispa西班牙的火花！」他內心讚嘆地說。

　　Chispa完美地座落在布希維克稀有的乾淨街角，顯然這一區住戶多為新移民，入口是整面的落地窗和另一面窗戶牆面讓Chispa吸收擁有滿滿的光源，從早上七點的清晨白光到凌晨兩點的路燈黃光，變化多端的光線舞動在這小天地裡真是美不勝收，對於瘋狂愛看日出日落的李風來說，Chispa就是他的美術館，能在這裡打工賺生活費，又有鋼琴讓他彈得過癮，李風第一次感受到布希維克的美好，稀有的美好。

　　大約20多坪狹長型的室內空間因為光線充足而顯得寬敞，L型藍紫色吧檯、一整面崁進一個大電視的酒櫃與四張古典風格的木質高腳椅，呈現低調但風情萬種的紐約酒吧風格，室內天花板如同一大幅金箔與斑駁交織的藝術品，成就Chispa獨有的味道，牆面掛著不同風格的畫作、攝影作品以及啤酒商標彷彿像一幕幕凝凍的電影畫面，加上室內懸掛的與座落的各式各樣的燈飾，說這裡是紐約電影棚現場一點也不誇張，一個時間靜止於80年代的迷你電影棚。

　　李風不僅用眼睛貪婪地欣賞著Chispa，他更想張開全身的細胞盡情地收藏此刻環繞他的一切視覺饗宴。
　　「Victor？Victor！你在發什麼呆啊？」Aaron搖著他的肩膀說。
　　「喔！沒啦！怎麼了？你要走了？我們一起走吧！我要回去補眠晚上才有精神打工」李風說。
　　「你自己先回家，今天中午有人請我吃午餐，拜拜！」Aaron對他眨眼笑說。

　　Aaron吹著口哨推開店門緩緩離去，李風看著他的背影心想：「什麼時候我也能夠像他一樣活得那麼自在？那毫無壓力與壓抑的背影真是好看！」

　　李風過了馬路後站在街角回看Chispa，醒目的桃紅色招牌垂直橫跨於牆面，上面畫著咖啡杯與啤酒杯互相乾杯，熱情地向李風招手，「火花！火花！我需要你！」李風心中吶喊著。
  *    *    *
　　晚班六點開始，但李風提早一小時到Chispa跟晚班同事Eric學著熟悉店內備品和晚上Open Mic的準備。Eric 是位業餘的吉他手，他笑著跟李風說紐約每一個街口都能撞到像他這樣的業餘吉他手，但李風聽他演奏時一點也不相信他是業餘的，Eric的技巧和音色簡直比他在茱莉亞音樂學院主修吉他的同學們還要厲害，Eric就是一個隨時可以登上卡內基廳舞臺表演的專業音樂家，怎麼會說自己是業餘的吉他手？Eric只有星期一晚上Chipsa打工，主要負責張羅和主持晚上八點到十一點Open Mic，而每週一Eric主持的Open Mic是Chispa客人最多的時段，所以Michael才方便同時安插李風進來，當然Michael跟Eric說若演出人員需要鋼琴手的時候隨時請李風幫忙。

　　在Chispa打工的員工都會各自負責晚上的節目，除了Open Mic，還有畫畫、塔羅、Comedy、變裝秀和詩歌朗讀……等，Aaron負責的是臨摹比賽，他自己擔任模特兒並負責邀約愛畫畫的客人與朋友，李風英文不夠好無法擔任主持，也沒有認識什麼朋友與客人，所以Michael讓他當Eric和週二晚上負責詩歌朗讀的Frack的助手。

　　李風一點都不在意當誰的助手，他也很願意在店裡面多做任何事情，每週一和週二晚上的是李風在布希維克最開心的時光。
　　這天晚上七點開始下起大雪，外面寒風刺骨演出來賓和客人極少李風和Eric 只好自彈自唱撐整夜，稍晚進來一位看起來蠻幹練的美國女人，大約四十初出頭，金髮碧眼，不是金髮尤物但氣質不錯，大家都沒見過她，應該是路過的觀光客。但布希維克冬天根本沒有觀光客，她在李風彈完後竟然給了他20元小費，這是Chispa Open Mic有史以來最高的小費。李風後來將小費給了Aaron當作是謝謝他的介紹費，但是沒人給小費，布希維克的客人都是抓緊荷包帶過日子的人。

　　Eric跟李風說今夜生意冷清，卻有位大方的新客人在場，乾脆我們兩人就繼續想彈下去好了。外面這麼冷，Chispa店內反而要更熱情才對。
　　「這就是布希維克。」李風內心浮現好久沒有出現的暖流。

　　他們一直演奏，那位美國女人一直靜靜地坐在窗邊高腳椅上，整晚都沒有想要加入大家的聊天。這裡的每個人似乎都是善解人意，誰想說話誰不想說話，這麼自自然然地在這個小天地裡。

　　店外大雪沒停，店內琴聲也沒停，這個星期一的夜晚時間緩緩。
　　那位美國女人跟著大家待到凌晨兩點，說了一聲晚安離去。蜜拉坐在那隻腿燈前面，絲襪引誘李風。
　　李風和Eric將店內整理收拾乾淨好後，一起拉下鐵門，互道晚安，各自慢慢地在雪中走回各自的住處，走在銀白色的布希維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