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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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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靠的妻子(YX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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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馥林文化
作者:羅勃.古力克
       Robert Goolrick
譯者:謝佩妏
出版社:馥林文化
出版日期:2010年05月03日
定價:300 元
售價:237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96頁
ISBN:9789866535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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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家書評書摘



  書摘


寒風刺骨,山雨欲來的氣息瀰漫空中。世界紋絲不動,時間是四點整。萬物停頓,沒有人移動,沒有鳥飛過。一瞬間,世界靜止,凍結的地面上立著凍結的人影,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如果你人在那裡,應該不會在細細薄薄的時光切片中,意識到自己一動也不動。但如果你人在那裡,而且不知怎地心血來潮拍下照片,將此時此景攝入鏡頭之中,日後沖洗照片時,那個念頭、那些回憶終於浮現的那一刻,你就會知道,就是從那一刻起:時鐘滴答,鐘聲響起,萬物復活。火車誤點了。

雪還沒下,但快了,聞這味道八成是場大風雪。地上已經雪白一片,鞋印紛亂。這片土地在你眼前飛逝,退向墨黑的地平線,在眼底不留一絲痕跡。殘株冒出雪地,銳利如刀。烏鴉沒啥可啄。黑漆漆的河面,冷冰冰的浮油。誰說地獄一定要有熊熊烈火,雷夫.褚以德心想。他一身正式西裝,站在小火車站的月臺上,四周冰天雪地,景象模糊。地獄也可能像這樣。天色隨時會更暗一層,隨時會颳起讓人皮膚皴裂的寒風。站在人群中央,他更顯得孑然無依。

在這片他安身立命──每雙手都有所求,每顆心都盼望他施捨--的蒼茫雪地裡,感覺好像每個人都有存在的理由,都有投奔的地方,除了他。他什麼都沒有。在這酷寒天地裡,他連個坐下來的地方都沒有。雷夫.褚以德睨了手上的銀錶一眼。沒錯,火車誤點了。周圍的眼睛偷偷打量他,把一切看在眼裡。

他以為今天火車會準時。他總是叮嚀他們要守時。他要求守時,就好像有些人要求牛排一定要煎得恰到好處一樣。可是他現在卻像個傻瓜站在這裡,任由大家打量。他確實是個傻瓜,連這種小事也出錯。到頭來,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會化為烏有。他是個習慣心想事成的人。自從二十年前第一次遭逢巨變,痛失妻兒,喪失他人生中最大的希望、最後的美夢之後,他就體認到堅持自己想要的是對抗苦痛的唯一方法。這個方法大多時候都有效。他對人冷酷無情,鎮上的人對這樣的他又敬又畏。可是現在火車誤點了。

月臺上,鎮上的人在他周圍走動、偷覷、候車、故作輕鬆,假裝專心等車,而非打量褚以德苦等著一班遲來的火車。大家談笑打趣,但顧及褚以德的顏面都壓低了聲音。火車誤點了。大家聞到雪的氣息,他們知道馬上會風雪大作。就好像春季某一天,暑氣尚未現身,鎮上女人就好像接收到什麼神祕訊號似的,穿起夏季洋裝到街上亮相;或是冬天還沒到處肆虐,就會在某一天露出它的利刃。今天就是這樣的一天。

一九○七年十月十七日,下午四點,天色幾近全暗。所有人都一眼注意天氣一眼注意雷夫,邊等車邊看著雷夫等車。見雷夫查看銀錶,大家就交換眼神。火車誤點了。

「活該。」有些人心想,大多是男人。女人的想法多半比較厚道。她們想,都過了那麼多年,也該是時候了。雷夫知道大家在他背後說長論短,知道大家都對他又愛又恨。每次他經過他們面前摘帽問候,日復一日勉強自己對這世界表示敬意時,那些愛恨交織的話語就會灌進他耳朵。他從他們的眼神看得出來,而且天天都看見。

大伙兒此起彼落對他致意,卻在私底下竊笑他的過去,有時還會好心地收斂聲音,因為雷夫這個人至今還會激起他人的憐憫之心。雷夫知道祕訣在於堅持到底,絕不讓步。別在寒風中縮起肩膀、踏步取暖,或往凍僵的手心吹送熱氣。你要迎著寒風放鬆身體,認命接受它將停留好一陣子。要依偎著它,當它是一陣溫煦的春風。訣竅在於融入它,那麼咬牙在冷風中站了一天,才不會肩膀又疼又硬,雙手紅通通。有些事可以逃避,他心想,但大多事情逃也逃不了,寒冬肯定是其中之一。

你逃不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特別是悲慘的事。失去的愛。落空的期望。悲劇的利鞭。所以雷夫站在月臺上堅毅不移,挺起胸膛,無視寒風,無視閒言,兩眼直盯著越遠越細小的鐵軌。他並未放棄希望,心裡竟擔心自己看起來是否還好,會不會太老、太呆或太刻薄。只希望他內心的波濤、他無可救藥的孤單寂寞,至少在大雪降下包圍眾人之前,暫時隱於無形。他一直想當個好人,也從來不是壞人。

生命中第一次渴求過也失去過以後,他就訓練自己不再渴求。如今他又渴求某些事發生,那股慾望令他又恨又驚。在家中更衣,他從鏡中瞥見自己的臉時,頓時一怔。沒想到悲傷和高傲把他的臉變成這副德性。多年來的怨憤和悔恨竟換來這樣的一張臉。趕來車站之前,他在家裡釦領釦、打領帶。這是他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一絲不苟的男人一絲不苟地打點自己。

但一直到瞥見鏡中的自己,看見自己的迫不及待之前,他從來不覺得這件愚不可及的事情會成真,而他到最後關頭會承受不了這一切。但他在細長鏡面上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張不堪負荷、崩垮瓦解的臉。他承受不了,承受不了生命這樣猛地甦醒。這些年來,他已經習慣槁木死灰,習慣困窘難堪。這些他都違反直覺熬過去了,繼續過日子,繼續起床吃飯到鎮上,經營父親留給他的家業,承擔無可避免(無論他多麼抗拒)要對他人生活負責的重擔。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臉只會釋放一個訊號:事事順利,一切都好,一點問題也沒有。但今天早上他在鏡中發現這是不可能的。受騙上當的只有他自己。

而且他發現他在乎,每一件事都在乎。這些人,他們的兒女病了,他們的妻子或丈夫愛或者不愛他們,但雷夫滿腦子卻只想到深埋在那些衣服底下的肉體交歡,他們的性生活,他人的慾望。他們觸摸彼此。他們孩子死了,有時短短一個月一大家子就死於白喉或傷寒。他們的丈夫或妻子在夜裡、在冷風中沒來由就放火燒房子,或開槍斃了親戚或兒女。他們在公共場合扯裂衣服,在街上撒尿,在教堂拉屎,跟蛇交纏扭打。他們傷害健康的牲畜,燒了牛舍或馬房。每週報紙都會登出這類新聞。每天都會發生新的悲劇,發生在市井小民身上難以解釋的挫折和失敗。他們把衣服泡在揮發油裡,一不小心離火太近引燃大火。他們喝毒藥,甚至餵對方喝毒藥。他們跟自己的女兒生下女兒。他們上床時還好端端的,醒來就瘋了。

有人離家出走,有人上吊自殺。確實發生了這種事。一直以來,雷夫以為他的身體和臉都不露痕跡,他對他人、對他們的傷痛和怪異的煩惱都流露同情的眼神。他就寢時盡量不去想這些事,但今天早上醒來他發現了這一切,發現他付出的代價。他的皮膚灰沉,頭髮比想像中還要黯淡而稀疏。他的嘴角和眼角下垂,永遠刻畫著一絲悲傷和高傲。

他的頭略往後仰,因為別人跟他說話總是距離太近、嗓門太大。這些都是他的心太過漠然造成的,而且全都一覽無遺。大家全看在眼裡。他以為瞞得了人,其實一樣也瞞不過。他真傻。曾經有段時間,他鍾情於每個街角,即使只是帽子上的一條可愛緞帶,都能吸引他忘情追逐。輕盈的步伐,輕拂而過的裙擺,某人舉起戴手套的手趕走停在雀斑點點的鼻子上的蒼蠅,光是這些就足以使他心波蕩漾。

開心地蕩漾,充滿或美好或殘酷的希望。那時他的愛如此澎湃,連身體也覺得痛。如今他喪失了憧憬愛情的習慣,照鏡子時,他想起年輕時耽溺於情愛的自己,不由嫉妒攻心。他還記得第一次看到成熟女人的裸臂,還記得第一次有女人為他放下頭髮,那滑順豐厚的髮絲,那肥皂和薰衣草的味道。他記得房裡的每件家具,記得他的初吻。這一切他都深深愛戀。曾經,那就是他的全部。他身體的渴望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義。跟絕望住在一起不用多久,你就會真的感到絕望。

他今年五十四歲,絕望像傳染病一樣侵入他體內,他本人卻毫無察覺。他說不出從什麼時候開始,希望遠離了他的心。鎮上的人從他面前匆匆走過,恭敬地頷首問候:「午安,褚以德先生。」忍不住又加上一句:「火車有點遲到是嗎,褚以德先生?」他想揍他們,叫他們滾開,別來煩他,因為他們一定知道。有電報往來,有電匯,還有車票,他們怎麼會不知道。他們知道他從出生到現在的經歷。這些人多多少少都為他幹活,鑄鐵的、伐木的、採礦的、買賣的、點貨的、收租的都有。沒為他幹活的人大概就是什麼都不幹的人,只幹些在嚴冬裡至少能讓腦筋不好、懶惰成性的人混口飯吃的辛苦活兒。

他知道為他工作的人有些懶得要命,有些對妻兒拳打腳踢,有些對老實無趣的丈夫不忠。冬天太漫長,太難熬,隨時有人會撐不下去。對一些人來說,日常生活成了夢魘。有人在嚴冬裡把自己活活餓死。有人離群索居,獨自搬到林間的破爛小屋。有人光著身子、滿臉口水,被人發現後送到夢多塔湖的精神病院,讓人綁在冷冰冰的被單下施以電擊,直到他們恢復理智、不再吵鬧。這種事就是發生了。

儘管如此,每天每天,支撐下去的還是比放棄的人多,留下的還是比離開的多。留下來的不管清不清醒,遲早都會到褚以德手下做事。而褚以德自己也一樣持續抵抗著寒冬和難耐的寂寞。「快下大雪了。」他們說。「天都暗了,」他們說,「才四點天就暗了。」「午安,雷夫.褚以德先生。看來是場大風雪,曆書上說的。」

他們想出的這些日常話題都是為了消磨時間,為了跟他建立儘管簡短卻需要勇氣的人際互動。跟他的對話變成了必須謹慎考量、再三琢磨才能說出口的話,而且他走了之後,還有人會把這些話記在心上到處傳播。他們可能跟太太說今天在哪兒看到褚以德先生--很少有人敢拿他的名字開玩笑。他們會說他人很親切,還問候妳和孩子,記得每一個人的名字。他們痛恨他也需要他也原諒他。

聽見丈夫破口大罵他是個小氣鬼,是個守財奴,是個目中無人的混帳東西時,做太太的就會說:「唉……你知道……他有自己的煩惱。」他們當然知道。全部的人都知道。他孤枕而眠。他躺在黑暗中想像這些人在做什麼。他在黑暗中夢見他們過的生活。鎮上的男人轉身就會看見妻子,慾望瞬間在體內如炸彈引燃。雷夫想像著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慾望,只消一件棉布睡衣就會引燃。他們家中兒女成群,有的十一個,有的十三個:九個死了、四個還活著,或者六個活著、七個走了。深夜裡,在褚以德心中,生死之結組成一條荒謬的帶子,藉由銷魂的交歡和交歡的產物,把這座小鎮編織進去。他們白天穿著折騰人的厚重衣物,入夜之後褪下衣服、肌膚相親。

在他的想像中,男人仍會跳進溫暖的被窩,找回年輕的歲月,儘管在黑暗中只能享有短短十五分鐘的年輕和激情,而身旁形容憔悴的女人在短短幾分鐘也變回了披著光滑髮辮、笑臉盈盈的漂亮女孩。躺在黑暗中他滿腦子都是性。大多夜晚他都能忍下來,但也有忍不住的時候。夜裡他躺在床上,腦中想像的情慾畫面壓得他喘不過氣,那些在他周圍打轉的人滿足了慾望,即使白天互相討厭,到了晚上也可能心照不宣地以肉體相互撫慰。每一個屋簷下都過著不同的生活,他越想越著迷。每張床上都有肉體交歡。每一天,他走過小鎮的街道,在每一個人臉上看見他們在夜裡互相施捨的小恩小惠。

這時他會告訴自己,只有他不需要這些恩惠就能繼續前進。他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和喪禮,為他們排解紛爭,忍受他們的咒罵。他雇用他們、開除他們,腦中擺脫不了他們在寂靜無聲的夜裡摸索著前進,尋求安慰也得到安慰的畫面,所以當太陽升起時,這些人又可以繼續過活。今天早上他在鏡中看見自己的臉,那是他不希望別人看見的一張臉。他的飢渴、他獨處時的貪婪慾望並未熄滅,而他周圍的人也沒有瞎。這些年來,他們肯定就跟他今天早上一樣恓惶不安。那封信在他口袋裡,信裡有張女人的照片。女人相貌平凡,跟他素昧平生,是他像買一雙靴子一樣從芝加哥買來的。

雷夫的未來都在那張照片裡,其他的都不重要了。連站在這群楞頭傻腦的人群中間等待一班遲來的火車,心中感到的難堪和屈辱也成了其次,因為他根本還不知道這條路會帶他走到哪裡就毅然決然選擇了這條路。而且,在這麼多轉來轉去的眼神注視下,他也無法轉移眼神或改變初衷,放棄他還不清楚其中意義就毫不猶豫拿定主意的事。火車遲早會來的,在這之前發生的事將成為過去,在這之後發生的事才是未來。況且現在放棄也太遲了。他的過去不過是一連串事件,使他不顧一切抓住這最後一絲的希望。他已經五十四歲,他的臉令他自己震驚。但再過幾分鐘,連這個打擊也會徹底撫平。他允許自己保有這份希望。誰都想要最簡單純粹的東西,他心想。儘管擁有的再多,儘管失去了骨肉,我們還是想要單純真誠的愛。

他這樣一個男人,想跟其他人一樣,想跟大家一樣擁有渴望的事物,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人在他關燈就寢時對他說晚安,從來沒有人在他睜開眼睛時對他說早。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他認識的人親吻過他。然而此時此刻,雪開始輕輕飄落之際,他也還記得親吻的感覺:嘴脣溫柔的給予、甜美的需索。

鎮上的人打量著他,但他已經不在意了。「我們當時也在。」日後這些人會告訴自己的小孩和鄰居。我們當時也在。我們親眼看見她第一次走下火車,而她在這站下車前後也不過三次而已。我們當時也在。我們看見他的視線搜尋到她的那一刻。信就在他的手中,內容他早就滾瓜爛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