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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毛尖攻略──誠實與犀利的辯證
一寸灰:關於愛情

作 者 作 品

夜短夢長

文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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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灰(YY0201)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經典文化
作者:毛尖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18年10月29日
定價:360 元
售價:284 元(約79折)
開本:變形25開/平裝/320頁
ISBN:9789869689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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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毛尖攻略──誠實與犀利的辯證一寸灰:關於愛情



  一寸灰:關於愛情

少年時候看武俠,最喜歡琢磨的是,天下武功誰最高?東方不敗和周伯通打,會是什麼結果?想到快走火入魔的時候,迎來青春期,突然湧入新華書店的各款西方愛情小說打敗了降龍十八掌,我們懷著縱欲般的心情看《簡愛》看《咆哮山莊》看《安娜‧卡列尼娜》,看完《少年維特的煩惱》就試圖看《浮士德》,聽說《追憶逝水年華》是愛情聖經,就覺得《法國中尉的女人》簡單了,那時候,我們都是不折不扣的艾瑪,像她一樣可以輕易地被「巴黎」、「落日」、「大海」這些詞彙拿下,只是,我們比較幸運,對「茂盛的語言」、「茂盛的靈魂」上癮的年代,周圍沒有有錢的登徒子,大家都是清貧的包法利。
也許就是因為清貧吧,我們把愛情當武俠來想像,神魂顛倒地試圖為愛情列出一個排行榜。寶黛愛情更純粹,還是羅密歐與茱麗葉更赤誠?梁山伯與祝英台年輕的愛情可以進入前十,霍亂時期裡阿里薩和費爾米娜年邁的愛情也必須入圍。白蛇對許仙是愛,青蛇對白蛇也是愛,美人魚對王子更是愛,他們可以一起進入愛情神廟嗎?伊麗莎白有偏見,達西很傲慢,可他們走到一起讓讀者感到多麼幸福,這一對進入愛神榜的人間呼聲肯定非常高,不過這邊,張愛玲使了個眼色,范柳原和白流蘇可以競選一下嗎?
這麼多愛情主人公滿滿當當地擠入我們的青春,搞得後來看到青春小說中,要死要活的盛世小兒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自己老了再也不會愛,簡直是唱詩班裡聽到龐麥郎的感覺。奶奶的,失眠算什麼,希斯克利夫為了凱瑟琳,基本沒在小說裡睡過覺。割腕算什麼,《榆樹下的欲望》中,愛碧為了向埃本證明自己的真心,殺死了他們剛出生的孩子。戲劇最後一幕,年輕的繼母愛碧對準備離開的繼子埃本說:「我本來不想幹這件事。我愛他。他長得真漂亮,和你一模一樣。可我更愛你。你卻要走,走到我再也見不到你的遙遠的地方,再也親不了你,再也感受不到你緊貼著我的滋味。你說過你恨孩子,希望他死去。你說過要是他沒有出生,我們之間還會跟從前一樣。」
這樣令人絕望的冤孽,才是愛情的題中之義吧。如此,在漫長又短暫的青春期裡沉沉浮浮,我們自以為掌握了愛情真諦,看到小說中卿卿我我的愛情人口,常常不由得投上老謀深算的一瞥,嘿嘿,沒有陰影的愛情,就不是愛情。文學史裡看看,死於心碎的人口,高於任何一種疾病高於任何一場瘟疫。上下五千年,沒有事故的愛情,有嗎有嗎?
即便不是屍橫遍野,愛情走過,也是物換星移。《貴族之家》結尾,屠格涅夫描繪了在愛情中存活下來的拉夫烈茨基,他回到麗莎過去的宅邸。在花園的長凳子上,「他曾和麗莎一同度過了絕無僅有的短暫時光」,長凳子已經發黑,也彎曲了,但是拉夫烈茨基馬上認出了它。八年過去,拉夫烈茨基自覺已經非常冷靜,「不僅是面部和身體已經衰老,就連心靈也已經衰老了」,不過,坐在他熟悉的長凳子上,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回顧了自己的一生,當他回家的時候,他坐上四輪馬車,吩咐車夫驅車回家,而且,「不要趕著馬拚命快跑」。
至於麗莎,小說結尾用了一個「據說」,告訴我們,拉夫烈茨基曾經去過麗莎隱居的那座遙遠的修道院,而且看到了她。她從一個唱詩班席位去另一個唱詩班席位的時候,曾經從他身邊走過,「邁著修女的那種均勻、急促而又恭順的步伐走了過去」,麗莎沒有朝拉夫烈茨基望一眼,「只是朝著他那一邊的那隻眼睛,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只是把自己瘦削的臉往下俯得更低了些——而且她那攥著的雙手上、纏繞著念珠的手指也互相併攏,攥得更緊了」。

……

那麼,愛情到底是什麼樣子?
是灰的樣子。
李商隱說,一寸相思一寸灰。這句詩的英文版也很漂亮,one inch of love is an inch of ashes。什麼意思呢,讓伊迪絲‧華頓來解釋。
伊迪絲‧華頓的《純真年代》跟屠格涅夫的《貴族之家》有一個類似的感情故事,而且紐蘭的故事和拉夫烈茨基的故事一樣,都只是小說中的一條線索。紐約上流社會出身的紐蘭‧阿契爾和俄羅斯的拉夫烈茨基一樣,在婚姻之外找到了真愛,喜歡的人都還是自己的親戚,但愛情總有高於情敵的天敵,東西半球的貴族都失敗了。
華頓筆下的紐蘭,跟張愛玲作品中的主人公一樣,都是作家從小見過的人。小說主人公紐蘭一直過著循規蹈矩的貴族生活,他和高大漂亮的名門閨秀梅‧韋蘭的婚約,在他遇到愛倫‧奧蘭斯卡之前,無論在別人還是他自己看來,都屬於天作之合。紐蘭和梅訂婚那天,他還心潮澎湃,「有這樣一位純潔、美麗、善良的人在身邊,將是怎樣的一種新生活啊!」
可是,煥發著「美的神祕力量」的愛倫‧奧蘭斯卡公爵夫人出現了。愛倫是梅的表姊,一個從歐洲的婚姻中逃回紐約的貴族少婦,在紐蘭看來,「在她毫無做作的舉目顧盼之間有一種自信,並且充滿一種自覺的力量,同時,她的舉止比在場的大多數夫人小姐都純樸」,追求精神自由的愛倫慢慢地越來越吸引紐蘭。從反感到同情到愛慕,紐蘭最後向愛倫發出熱烈的呼籲:「不要怕我,你瞧,我甚至都不去碰你的衣袖。自我們分手以來,我一直盼望見到你,現在你來了,你遠遠不止是我記憶中的那樣,而我需要你的也遠遠不是偶然的一兩個小時,爾後就茫茫無期地處於焦急的等待中。」
恪守紐約社交界規矩的紐蘭被愛倫點燃後,急切地希望和愛倫在一起,伊迪絲如此描述這對絕望的戀人:「她已經把手腕掙脫出來,但他們的目光一時還對視著。他見她那蒼白的臉上煥發著內心的光華,他的心恐懼地跳動著,覺得自己從未見到過愛是這樣明明白白。」但是,明明白白的愛也還是敵不過上流社會的天羅地網,「害怕醜聞勝過害怕疾病」的高尚社交界,必然會出面了結所有不體面的愛情。再加上,梅告訴表姊愛倫,她可能懷孕了。愛倫知道,家族面子和倫理親情同時來夾擊她了,她沒什麼選擇,回到冰冷的歐洲去。
小說末章最華彩。作者說,之後三十年,紐蘭一直是紐約的「好公民」,他的歲月過得很充實,很體面,雖然他知道自己永遠地失落了一樣東西,但是,當他想到愛倫的時候心情是平靜的、超脫的,「就像人們想到書中或電影裡愛慕的人物那樣,而他所失落的一切都會聚在她的幻影裡,這幻影儘管依稀縹緲,卻阻止他去想念別的女人」。同時,他也一直是一個忠誠的丈夫,「他們多年的共同生活向他證明,只要婚姻能維持雙方責任的尊嚴,即使它是一種枯燥的責任,也無關緊要」。
回首往事,他尊重自己的過去,同時也為之痛心。伊迪絲因而曖昧又意味深長地總結說:「說到底,舊的生活方式也有它好的一面。」
故事的尾聲是,紐蘭的長子達拉斯帶著父親同遊巴黎,他知道父親的故事便特意要父親去看望愛倫。來到愛倫家樓下,紐蘭卻突然喪失了上樓的勇氣。他讓兒子一個人上去,他想先在樓下的凳子上坐一會兒。
坐在凳子上,紐蘭計算著時間:電梯將兒子送上五樓,摁過門鈴,讓進門廳,然後客廳。在漸趨濃灰的暮色裡,紐蘭感覺,坐在樓下要比上去更真實,因為「害怕真實的影子會失去其最後的清晰」,紐蘭待在樓下一動不動,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愛倫的陽臺,「終於,一道燈光從窗口照射出來,過了一會兒,一名男僕來到陽臺上,收起涼篷,關了百葉窗」。而紐蘭,彷彿終於見到了等候的信號似地,慢慢起身,回旅館了。
無論是紐蘭在婚姻中的克制,還是最後的離開,年輕的評論界都對紐蘭的放棄頗多批評,但我覺得伊迪絲是站在紐蘭一邊的,因為「暮色」也好「百葉窗」也好,都飽含了感情。甚至,紐蘭的最後按兵不動,簡直有一種膽識在其中,他跨過了如灰暮色跨過了這最後的「一寸灰」,超度了彼此三十年的相思。相比大量愛情小說中,無數的兩敗俱傷或俱死,紐蘭的放棄,是不是更動人?
《純真年代》如此跨過紀德的《窄門》。三十年一場灰,紐蘭離開的姿勢甚至比拉夫烈茨基還漂亮,而做得更漂亮的是,亨利‧詹姆斯的《一位女士的畫像》。詹姆斯和華頓是朋友,寫的也是歐洲美洲的相遇故事,更有意思的是,詹姆斯的主人公,天真的美國少女伊莎貝爾‧阿契爾和《純真年代》的主人公紐蘭‧阿契爾用的是一個姓氏,伊莎貝爾在經歷了一段夢魘般的歐洲婚姻後,回到深愛她的英國表哥身邊。小說最後,伊莎貝爾有了告別歐洲痛苦婚姻的機會,天時地利與人和,都站在她這邊,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選擇回到羅馬,去承擔她當初的選擇和可怕的婚姻。
伊莎貝爾的選擇,似乎是文學史上的謎之選擇。我的理解是,亨利‧詹姆斯用伊莎貝爾的選擇,把《一位女士的畫像》帶離了愛情小說的範疇,伊莎貝爾在小說結尾展現了她真正的成長,她終於有能力抖掉相思抖掉灰,有能力把所有的生活經歷。這種果決,文學史裡看,簡直沒有一個男人做到過。
不過最後,允許我說回愛情。如果你不曾因為聽到他或者她的名字而感到肉體的痛苦,不曾因為看到他的筆跡而發抖,也從來不會為了在街上遇見他而改變行程,那麼,按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你還不如「灰」。
歲月流逝,所有的東西都會消失殆盡,但如果你曾經嘗過灰的味道,垂暮之年也會在瞬間讓你年輕起來,換句話說,你離場人間的時候,至少手裡還有「一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