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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詩與古詩

作 者 作 品

一切閃耀都不會熄滅:廖偉棠2017-2019詩選

文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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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經典文化
作者:廖偉棠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21年05月10日
定價:360 元
售價:28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36頁
ISBN:9789860635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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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詩與古詩



  新詩與古詩

我想你肯定是基於一種對詩、對美的愛打開此書,那麼,我們就從愛說起。

有的愛令人寬大,有的愛令人狹隘,但很不幸,作為一個新詩寫作者,我經常感受到愛古詩的那些人,出於對古詩的愛,對我懷抱質疑的態度,甚至帶有某種恨。他們覺得古詩已經是完美、至高無上的,一提到古詩就沉醉得一塌糊塗,恨不得背出《全唐詩》來。但一提到新詩,就一臉不屑,覺得多讀幾句都會玷污他們對詩的想像。

這揚古抑今的態度,不但在民間的詩詞愛好者裡常見,有時候在某些知識分子或研究古典文學的教授所寫的文章裡,也常常流露。前兩年,我看到過一篇文章<詩歌是個人朝聖,與集體無關>。按理說是一篇很專業的文章,但裡邊也夾雜著一兩句對新詩的偏見誤解。

比如他說:「在我看來,首先詩歌應當具有音樂性,要能背誦。現代詩大多是分行散文,只能看不能讀。」這兩句話很能代表公眾對新詩的偏見誤解。

其實新詩和古詩,尤其是好的古詩和好的新詩,真的這麼水火不相容嗎?歸根到底,這是兩邊讀者的愛所導致的。愛讀新詩的人,總覺得舊詩太陳腐,舊詩離我們太遙遠了;愛讀古詩的人總覺得新詩太新了,這麼新的東西怎麼可能沉澱出詩意,怎麼能令人發思古之幽情、意在言外等等。

我經常在一些古詩裡讀出非常強烈的實驗性、先鋒性,當然,也在很多新詩裡讀出它們是怎樣跟古詩相通,而且除了相通,還為古詩「招魂」,讓古詩翻出新意。拿公認最像古人的新詩詩人周夢蝶先生為例好了。

周夢蝶是台灣詩人,但是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感覺他就是傳說中的那種仙風道骨、相貌奇古之人,舉手投足像個從桃花源裡走出來的人物,當然,他的詩更加是,他跟古代、古詩是親密無間的。不,我說錯了,是親密,但不是無間。

那個「間」是什麼?間就是新詩特有的一種疏離。在新詩裡面,疏離是一種技巧,疏離可能來自現代主義、存在主義、荒誕派等等,是詩歌本身的一種讓人拓展想像力的途徑。意象與意象之間,句子與句子之間,越是跳躍得大、疏離得狠,留給讀者的想像空間就越大。這就是新詩的魅力所在。

周夢蝶先生恰恰讀到了古詩裡邊的疏離感,再以新詩裡一個現代人在現代生活裡所觸碰到的疏離去呼應之。正是這種親密中的間隙,讓他接通了古詩當中的現代性,從而讓古詩復活,且是非常活潑地復活。

我很喜歡他的一首晚期詩作<善哉十行>:


人遠天涯遠?若欲相見
即得相見。善哉善哉你說
你心裡有綠色出門便是草。
乃至你說若欲相見,
更不勞流螢提燈引路
不須於蕉窗下久立
不須於前庭以玉釵敲砌竹
若欲相見,只須於悄無人處呼名,
乃至只須於心頭一跳一熱,微微
微微微微一熱一跳一熱

這首詩為什麼那麼打動我?確實跟古代有關係,詩裡出現大量古代詩詞、戲曲裡的那些場景,「蕉窗下久立」「前庭玉釵敲砌竹」,周夢蝶強調的是「不勞」「不須」,他要講的是不用古典詞藻我們也能通古。

他通的「古」是什麼?熟識古典的人,應該會和我一樣,從這首詩想到《論語》裡的一句名言,「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就是說,唐棣樹開的花翩翩地飛舞著,在風中翻過來翻過去,我難道不想念你嗎?只是我家離你太遠了。但孔子非常幽默,他反將此一軍,好像在笑話這首詩的作者一樣,他說:哪裡遠?明明是你壓根不想,沒有真正地想念對方,你要是真的想她,她馬上就出現在你眼前,在你腦海裡,在你心裡,哪裡有什麼遠不遠?

多麼可愛的一個孔子,跟我們想像的那個老夫子、那個聖人是兩回事。周夢蝶也是這麼一個可愛的人,不要看他仙風道骨,一個老人家,詩裡面充滿孩子氣的天真,充滿了真誠。但他難道是只用這首新詩去演繹孔子這麼有名的一句話嗎?並不是。

我們還要留意他的某一些很不舊詩的細節。他說「你心裡有綠色,出門便是草」,這句非常特別。在古詩裡面經常出現類似的情景,是「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這樣的句子,是先有自然再有心象的。所謂的意境,就是看到一個境,才生出心裡的意。草地、青草、樹木等等先存在了,詩人才可以說自己心裡有綠色。

但周夢蝶先生說,不一定,我心裡有了綠色,我看到哪裡都是青草,哪裡都是綠色。這簡直可以讓人想像一個電腦動畫一樣的場面:周夢蝶先生坐在家裡,心裡想到綠色,然後他一推門,綠色就哇啦啦地從他的門向四周蔓延,遍地遍野都是青草了。這就是新詩的主動性和舊詩的被動性之間的差異,主動性反而更加貼合孔子所需求的那種「之思」,你要去主動去思念,然後才能逾越這種遙遠的距離。

接下來很不像舊詩的,就是音樂性。「心頭一跳一熱,微微微微一熱一跳一熱」,這裡邊有個節奏,這個節奏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簡單在於,它模擬的就是心跳的節奏,一跳一熱、一跳一躍這種,而複雜在於這裡邊有一種婉曲——他心跳了,又想壓抑它,但又壓抑不住,所以才有中間這個微微停頓,然後微微慢慢又跳起來了。你可以說這是一種思念,一種愛,也可以說是老年人的一種克制。一個老年人,他無論怎麼克制,他還是心腸熱的。

你能從裡面聽出那些否定新詩的人說的音樂性沒有?我也不用多辯駁什麼,讀讀一首好的新詩,就能證明新詩的音樂性不是少了,而是多了。新詩沒有格律,恰恰解放了它的音樂性,沒有界限,就意味著無窮的可能性。過分地強調格律詩和詩歌押韻裡機械的、表面上的音樂性時,我們怎麼能超越音樂本身呢?因為詩歌無論怎樣追求音樂性,都無法跟音樂本身相提並論。正是因為對所謂音樂性的不滿,才有了詩的發展。

你看,以上的解讀裡,是不是存在大量需要調動想像力的情況?甚至像剛才我說的,你要想像自己在拍一部電影,把你看到的文字、看到的詩句,像看劇本一樣使用,你是導演,把它在你的腦海裡邊重現出來,才能夠把這些跳躍的、巨大的句子透過蒙太奇手法,連成一部電影。

讀舊體詩,難道就不需要這種想像力嗎?閱讀杜甫、李商隱、吳文英這些以實驗性著名的詩人,更加需要想像力,一種積極的想像力。閱讀新詩不過是把這種想像力承接過來,更加調動起來。越是讀挑戰性大的詩,越能在讀通它,讀到它的妙處時,得到更大的閱讀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