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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版序
再唱小星星的歌
.鄭栗兒
我不記得生命中第一次看見滿天的星星,是怎樣的心情?對於地球的人類而言,星星是一種宇宙的夢想。喜歡星星的人必定是一個充滿想像力,並具備神秘傾向的人。我自己有好幾次特別的觀星經驗,非常震撼心靈。在拉拉山,惠蓀農場,和中山陵的梧桐山林,以及江南的水杉鄉下。都是遠離城市之地。
1993年《尋找星星小鎮》出版之際。一如書中的「我」遠赴異國尋找屬於純潔之地的星星小鎮。我亦離開台北,和我的丈夫、女兒暫住在南京中山陵的山間。
山裡有綿延的綠黛成林,除了梧桐樹以外,巨大雪松和榆樹、臘梅、冬青等等林木包裹住整個偌大中山陵。春天的早晨猶沁涼冷冽,屋頂還結凍著昨夜的霜連成一串;夏天的顏色是翠綠的,水榭湖池蓮荷盛放,夜是藍空掛一彎彎新月;秋天,葉轉黃落地,山色最繽紛,雜陳金黃、橙紅與暗綠種種顏色,靈谷寺的金桂花開得滿山馨香,散放一種迷人醉倒的氣息。冬天,卻是我最愛的,紛飛的雪,將大地罩上一層白晰,空氣裡充滿絕對冷的溫度,和凋零的徹底之美。
我記得,1993年冬天12月初之際,第一場雪下下來。我與丈夫一大早方才送走女兒,由丈夫妹妹先帶返到較溫暖的上海。南京的夏熱冬冷是有名的。第一場雪下下來,我搬一張凳子坐在門口屋簷下看著漫天飛舞的雪細柔柔地飄著。大地都凝凍了,結了冰,連水龍頭輸送的水管也凍住了,需用熱水去澆,才能化開。雪還不是那種鵝毛般的大雪,而是雪珠,遇到地面變成水的。但持續飄著,沒有停。朋友郭屹這時在市區裡沒事,便轉到東郊中山陵來找我們玩耍。之前我們曾信口隨意說著下第一場雲時,一起去爬紫金山,爬到山頂。朋友這次來,未料到第一場雪竟真的下起來了。
起初還猶豫著,沒有全副武裝的穿戴,後來拼拼湊湊,向人借來綠軍衣(當時一般大陸人普遍穿著),幾雙雨鞋,裝扮得十足Local,便就朝紫金山頂前進。一路上小雪伴隨我們,整個偌大的山間僅我們三人步伐窸窣著。從靈谷寺側旁的山徑開始,便是真的爬在石岩上了。隨著高度,地面的堆雪逐次加深,總算到達山頂時,發現山頂早已完全被雪著落,四下白皚皚的一片。樹林間的各樹枝上均是雪落下被風吹往同一方向的雪刷子,很美。我的外衣被雪浸溼了,朋友則站在一塊頂岩上,擺出征服者的Pose拍照留念。
印象深刻的還有後來某一天近午,我和丈夫要到市區購物,步往中山陵九路公車站牌的山路途中,遇見東新村農人飼養的狼狗美琪。美琪跟我們很熟悉,牠露著舌頭,哈著氣,尾隨我們身後,以為我們會帶牠去玩。走到站牌時,公車已經等在那裡了,那隻龐大的狼狗也跟著要上車。
我叫牠:「下車,下車,美琪,回家去。」美琪闖了好幾次,人家不給牠上車,便識相地離開。在地面結冰、結成一片像溜冰場的廣場上,美琪溜冰似的滑了幾跤,卻像發現什麼新遊戲似的大聲吠叫著,歡快舞蹈。是的,從我濛濛車窗中的一塊抹去水氣的玻璃看去,我看見美琪那隻狼犬,正像孩子一樣,玩瘋了,快樂地舞蹈。車子要開走時,我還打開車窗,在冷風中大喊,「美琪,快回家。」
有太多清新的回憶留在那一片山林。包括騎腳踏車騎在凹凸不平的田埂路和泥土山路上,中途還得下車,抬一段路,上上下下,經過一個清澈的小湖,只為到孝陵衛買半隻鴨肉;以及黃昏的散步,天即將闇暗之際,看見一隻猶似狐的渾身金黃毛動物快速竄在林間,迅即消失……
1995年春,我們舉家返回基隆。回到我年輕的海濱。回到與社會的互動,朝九晚五、狹隘空間的都會生活中。在一個個城市建築的框箱與框箱之間流動,與眾人一起呼吸著中央空調傳來的二手空氣。重新回我的編輯生涯,為物質的一切而努力工作著。
《尋找星星小鎮》說要再版已經很久了,這期間經歷世事更迭,以及一顆想自由的心終於接受了安定。我很高興《尋找星星小鎮》能夠再版,我換了一個筆名,以區別我的工作和我的創作兩者之間截然不同的心情。再版的序中,我特意提及那兩年遊牧式的生活的一些些片段。
當我在枯燥的繁瑣生活中,被垃圾的平凡之事淹沒我心的浪漫思潮。我的另一雙眼睛又帶領我回到那個寧謐山林,屬於「星星小鎮」所象徵的純潔之地。然後,我重又鮮活過來,對生命充滿幻想。雖然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有一次機會回到那裡生活著,呼吸著。但是,在我的心中,它早已化為另一個「星星小鎮」。
1997年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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