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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
序曲 對於祖父嚴信厚我並沒有甚麼印象，因為他去世時我還在蹣跚學步。但他是我的故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是他創建了我們的家庭模式，並且創造了家族的財富。以下敘述基於我的姐姐嚴彩韻的研究，以及祖父寫給清末顯赫官商盛宣懷書信集中的自傳性描述。 祖父字筱舫，1839年出生於浙江省寧波郊外的慈溪。他早年在寧波一家錢莊當學徒，十七歲時前往上海供職於一家銀樓。 19世紀70年代後期，祖父經人引薦成為直隸總督李鴻章的幕僚，並很快得到重用，擔任政府要職。1885年，他被委派管理政府壟斷的長蘆鹽業並被任命為海關稅務司。因為公務，他奔走於北京、上海、廣東、福建和寧波之間，在各處均置有房產，最終決定定居上海，因為這個大都市有著進行對外貿易得天獨厚的條件。 儘管官職在身，但祖父的主要興趣還是在工商業。後來他成為中國東南部首屈一指的大商人，積累了大量財富，創辦或者參與投資了眾多企業。 1896年他在寧波創辦了通久源紡織局，1905年在上海創辦了同利機器麻袋公司。他還在兩地開設了數家紡紗廠、麵粉廠和榨油廠，是將現代機器引入中國工廠的第一人。 為了方便資金在省際間流通，祖父創辦了連鎖錢莊源豐潤票號，並且得到盛宣懷大力相助，成為當時最大的銀行 ── 中國通商銀行首任總董。除此之外，他還擁有一家藥廠、一家保險公司、一家位於上海南京路的高檔綢緞莊老九章和一家陶瓷廠。他還在天津開設了物華樓金店，經營金銀珠寶飾品。 祖父生性慷慨，熱心於慈善公益事業，曾捐巨資給政府的重大工程項目，包括助建唐沽鐵路（1883）和寧波鐵路。他在費市村外的廣闊農田上建造了一棟佔地頗大的二層樓房，偶爾回去的時候會住在那裡。除此之外樓內還有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以及管家的辦公場所。管家不僅要監督農田的耕種，在收穫季節還負責為嚴氏家族成員分配糧食。那裡還是義塾和芝生痘局的所在地，為村民提供免費教育和水痘疫苗。 在義和團起義（1899 - 1901）期間，祖父被委任負責軍械的轉運，後來還負責賑濟山西、湖南等省份。 由於擔心華商缺乏組織，祖父於1901年在上海成立了上海商業會議公所，並被委任為首任主席，任期三年。後改組為上海商務總會，他又擔任了第一任會長。 祖父熱衷於收集古代大家的書畫，有幾百幅各種尺寸的卷軸。他自己也擅長書畫，尤以畫蘆雁聞名。 我的父親嚴子均是祖父的獨子，生於1872年2月19日，字義彬。為求枝繁葉茂，祖父決定納妾。就在祖母為他在上海迎娶了一個蘇州女子的同時，他自己在天津也娶了一位！為了解決排位問題，祖父宣佈先有子嗣者為大。後來，天津女子生下兩個女兒，被稱為「大奶奶」。蘇州女子一直沒有子嗣，被稱為「二奶奶」。 去世前不久，祖父得以覲見皇帝，被授予候補道。去世後，慈禧太后與光緒皇帝下旨表彰祖父的功績，並下令立碑紀念。 1907年，祖父去世，享年69歲。當時我只有兩歲。
第一章
童年（1905 - 1918）
我於1905年9月27日出生在天津。之後不久全家遷往上海，姐姐彩韻和蓮韻進入教會學校上海中西女校，後來我也在上海讀了幼稚園。六歲的時候父母帶著我回到天津，而彩韻和蓮韻則留在上海繼續讀書。 在天津，我們家住在老城廂東門里經司胡同鹽號，這座老房子有好幾個庭院，父親的許多產業選在此處辦公，有些員工也住在這裡。和祖父一樣，父親從根本上講也是位商人。他經營著長蘆鹽業，我還依稀記得大家談論鹽的運輸。父親還擔任多個公司的董事，包括輪船招商局、上海自來水廠公司、上海藥房、源通官銀號和中國通商銀行寧波分行等，並在不同時期擔任過其中一些公司的董事會主席。他還被授予清政府農工商部的員外郎一職，但並未積極參政。 父親的財富來之不易。他繼承龐大家業的時候正是1911年辛亥革命之前的動盪歲月，瀰漫在整個中國社會的騷動混亂致使連鎖錢莊倒閉。雪上加霜的是，祖父辭世之後他的手下趁機貪污。父親花了好幾年時間才整頓好混亂的財務狀況，其間幾乎破產。祖父在世的時候父親一直是個「白淨福態」的公子哥兒。為了保住家族財富他瘦了不少，年紀大了之後更是清瘦。剛剛清理完混亂的財務狀況，父親就加倍努力拓展產業。 父親遵照祖父的遺願把部分遺產捐獻給了慈善事業。他將祖父在費市村祖屋的慈善活動發揚光大，為約翰．格蘭特醫生主持的寧波教會醫院捐資頗多，還為天津的天主教堂捐助過土地。 父親生性敦厚慷慨，多才多藝。他擅長篆刻，雖然英語知識有限，但英文書法龍飛鳳舞，極具藝術特色。他還會說好幾種地方方言。 父親很顧家，喜歡孩子陪在身邊，特別是我們女孩子。他經常帶我們出去吃飯、參加活動。按慣例，除夕夜商店要通宵營業，父親就會讓我們坐上馬車，帶我們去買精美的玩具和令人垂涎欲滴的點心。每年夏天他還會帶著全家去青島、莫干山、大連或者北戴河避暑。 我的母親楊氏是父親的第二任妻子。他的第一任妻子張氏去世前留下兩男三女，大哥智多、二哥智珠。三個女兒中有兩個夭折，剩下一個嫁到了北京的金家。我的母親育有六女三男，其中兩個女孩夭折。剩下的是出生於1902年的彩韻，1903年的蓮韻，1905年的我 ── 幼韻。連續五個女兒之後，盼望已久的兒子智桐終於在1909 年降生了。接下來是1911年出生的華韻，1917年出生的智實和1921年出生的智壽。 母親平和敏感，但不愛社交。她的親密朋友不太多，偶爾會彼此拜訪、打打麻將。她非常喜歡古典小說，枕邊總是放著一本書，方便晚上閱讀。她還熱愛詩歌。 母親喜歡旅行，每年大概出遊兩次。她會帶我們去著名的佛教寺院，比如杭州的靈隱寺，為故去的家人做盛大的法事。父親有時也陪我們去，大家總是很開心。我們住在寺中的客房裡，除了齋飯之外，為了換口味還經常外出吃飯。 我喜歡陪著母親，因為她總會做些有趣的事情。儘管不愛交際，但她對自己的愛好毫不吝惜。有一年在天津的時候她對養蠶產生了興趣。我們家一個庭院中有一個四面玻璃的大會客廳，偶爾用來正式接待客人。她用了這個地方，在裡面放滿了鋪著一層蠶卵的圓形匾。在溫暖的房間裡，蠶卵孵化成蠶寶寶。出生後的蠶寶寶開始吃桑葉，隨著它們一天天長大，它們的胃口也越來越好，桑葉經常不夠吃，於是僕人不得不飛奔去市場上買。再過一段時間，蠶寶寶開始沿著一米高的像草垛一樣的稻草束結繭，最終破繭變成蠶蛾，飛滿了整個屋子。正常情況下蠶蛾會產卵，開始下一輪的循環，但那時母親失去了興趣，於是放飛了蠶蛾。我覺得整個過程相當噁心，特別是像蟲子一樣的蠶寶寶！ 相比之下，母親的另一個愛好我就喜歡多了：養金魚。我還記得黎明時（母親的作息很不規律）被叫醒和她一起去買金魚。我們乘坐馬車前往市場，同行的除了車夫和他的跟班之外，還有我的奶媽。我們整個早晨都在那裡挑選金魚，母親的眼光非常獨到，挑選的金魚有些有著泡泡眼，有些有著美麗的大尾巴，還有些有著罕見的顏色或斑紋。然後讓人把金魚送回家，分門別類放到庭院中的幾個大石缸中，由常年雇用著的專人照顧。冬天的時候，庭院裡綻放的好多盆各種顏色的菊花，也是母親從市場上買來的。她做甚麼事情都是大手筆！ 母親始終喜歡珠寶，尤其是玉，大家都知道她的這一愛好。我記得有幾個女人定期來我們家，珠寶就藏在她們的外衣裡面，繫在腰間。這些珠寶來自其他有錢人家，用來交換其他首飾。這些女人出入很多人家，因此也充當媒人，介紹這家的漂亮女兒或者那家的勤奮兒子。還有一個人負責把大塊玉石切開，然後為我們家人做珠寶飾品。 母親不僅是賢妻良母，也是孝順女兒。外祖母癱瘓在床，去世前在我們家住了好幾年，母親一直竭盡所能使她過得舒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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