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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二八到五○年代白色恐怖(BC0023)

類別: 社會‧文化‧傳記>社會議題
叢書系列:歷史與現場
作者:林書揚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2年09月10日
定價:250 元
售價:19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20頁
ISBN:9571305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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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書摘



  書摘

大鼓與黑牢

我來臺灣很早,民國卅五年就來了。

身兼編輯與教員

來臺之後,在報社當編輯,同時也在某中學兼課。因報社的工作並不太繁重,加以年輕,所以雖兼了兩處的工作,倒也還能勝任愉快。

我教的是歷史,也許是因為個性比較隨便,又沒有為人師表應有的嚴肅外表,講課時也喜歡東拉西扯一些趣味性的雜談,所以學生們對我的印象好像還不錯。

記得是卅六年,二二八事變爆發前的某一天。臺北的冬天大多是陰暗的,而那天的天氣卻特別晴朗溫暖。上午我走進教室正要開始上課時,有個學生舉手建議:

「老師,今天的太陽好暖和,我們到外面上課,一面曬太陽,一面聽老師講,好不好?」

法國大革命的故事

遇到這樣的情形,我一向都難以拒絕,就帶著他們到球場上去,大家坐在洋灰臺階上曬著太陽上課。屋外當然沒有黑板,也就無法寫講義大綱,於是學生們理所當然地要我講個故事。

因為我的另一個職業是新聞記者,學生們大概以為我的腦袋裏一定裝有一大堆奇聞逸事,便常常要求我給他們講故事。

那一天,也不知道怎麼心血來潮,一開講竟講到一七八九年法國大革命去了。從路易十四的宮廷生活到巴黎飢民攻打巴斯底監獄,我講得很起勁,學生們也聽得很入神。一個鐘頭就這樣很快地過去了。沒想到這次毫不經意的法國大革命故事,竟然在幾天之後給我帶來了一場凶險。

臺北發生騷動

大概是廿8日的上午,我很晚才起床,準備要到報社去上班,吃早餐的時候,才從報紙上知道臺北市昨天晚上發生了騷動。我這個記者也實在太不像話,住在市區內,竟然還不知道出了這樣的大事情,正忙著打算把新聞看完,宿舍的工友進來告訴我,有一大群人圍在專賣局前面,大聲喧嘩叫喊,情勢非常緊張。

我一面看報紙,一面隨口說了一句:「難道是一七八九年巴黎市民攻打巴斯底監獄的臺灣版嗎?」無意間說出這句話來,大概是潛意識裏還殘留著幾天前給學生講法國革命故事的記憶吧!

看完了報,我的好奇心也已升到了頂點,反正要去上班,身為記者,不如先到專賣局走一趟,看看現場,然後回報社寫一篇現場報導。

這樣想著,離開了宿舍之後,便走向本町的專賣局。還沒有到那裏,半路上就聽到了隆隆的大鼓聲,走近一看,的確是一大堆群眾,少說也有好幾千人,我的視線立刻被那擂鼓的大漢所吸引住了。

雄壯的大鼓陣

一輛拖車,上面放著一個幾尺直徑的巨型大鼓,車上站著一個大漢,在2月的冷天裏,光著上身,頭上紮著布條,兩手握著鼓槌,正在那裏使出渾身氣力擂著那面大鼓。

他那樣子,立刻使我連想到水滸傳裏面的黑旋風李逵,江川法場大劫囚的場面。

這樣的大鼓車還不止一輛,竟然排成一長列,大約有二十輛左右,二十個大漢同時擂鼓,這就是我老遠便聽到的鼓聲了。隆隆震耳的大鼓聲此起彼落,聲勢的確雄壯,蝟集的群眾都因此顯得非常興奮,彼此高聲談論著,不時有人高聲咒罵。

這時,專賣局的大門緊閉,裏面的人想必都已跑光了。當鼓聲告一段落時,有一個中年人跳上鼓車,開始演講,群眾看到有人講話,就圍攏過去。我也隨著人潮推擠著靠近去。

一場激烈的演講

那個人用閩南語演講,我雖然是江西人,但因為曾在廈門住過半年,所以雖然不會說,但卻多少可以聽懂幾分。演講的人音調高昂,並不時做出有力的手勢,好像是說專賣制度是日本人的殖民地制度,國民政府為什麼還保留它,是不是把臺灣也當殖民地看待……。還罵接收的官員亂來,都想發財,都沒有為臺灣人的幸福著想。又說我們來圍這個專賣局,不只是因為專賣局的人打死了臺灣老百姓,最要緊的是,專賣局是剝削臺灣人的機關,是國民政府的暴政的象徵,所以我們才到這裡來抗議等等。

他的一席話,我大概聽懂六、七分,雖然有些要靠猜測,不過,大概就是上面那個意思。

接下去的幾句話,特別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說:

我們都是同胞呀

「我們臺灣人不會像他們那樣亂來,今天我們也不會亂打外省人,因為是政府 不對,打外省人也沒有用,大家都是同胞呀!我們只要政府改善不公平、不合理的制度……」。

不知道是不是我過份的敏感,當他請到這幾句話時,好像特別掃了我幾眼。

這時,人群中有人喊:「擂鼓呀!」鼓聲便又響起來了。有人在震耳欲聾的鼓聲中高喊口號,而我也就擠出了人群,趕快到報社去了。

那是頭一次群眾包圍專賣局,這次的包圍,至少在我在場的一個多小時裏,並沒有發生破壞或攻擊行動。據說到了下午,群眾第二次湧到時,情勢就混亂多了,建築物、車輛 器物等,大多遭到破壞或縱火焚燒,也有人受到群眾攻擊而受傷。

要命的中山裝

話說我擠出人群,離開專賣局現場到了報社,一進門,裏面的人看到我都怔住了,有一個同事尖著聲音叫道:

「你怎麼稿的,這時候還穿中山裝,你不要命了!」

我這才會過意來,也才發覺自己身上果然是平日穿慣了的那一套中山裝。

「穿中山裝怎樣?」我雖然懂得了他們的意思,還是反問了一句。

「市內有幾個地方已經在揍外省人了,你這一身打扮恐怕會挨揍,趕快換下來!」

「可是我剛從專賣局那邊的人群裏擠出來的呀!也並沒有人盤問我,更沒有人揍我呀!」

嘴上雖然這樣說著,我也開始緊張了,想到這裡是報社,很可能變成群眾攻擊的目標,於是我趕緊脫下中山裝,隨便在工作室借了一件上衣穿上。

同事的好心掩護

當時的報紙還是中日文兼有,辦公室有兩排桌子,一排坐著編中文版的編輯,對面另一排是編日文版的編輯。有一位日文編輯同事說:

「等一下如果有群眾進來,你們那邊都不要開口講話,由我們這邊的來應付」。他是怕我們這些外省同事被認出來,遭到攻擊。

當時在那樣的緊張情況下,本省籍同事還能替我們的安全著想,實在是難能可貴。好在那一整個下午,報社都沒有遭到攻擊,只記得有附近的一些民團來商借報社的車輛,我們當然是除了答應之外沒有第二句話了。

那幾天,我當然不敢再到街上溜躂,更不用說穿中山裝了。不是回宿舍,便是呆在報社裏。第二天起,報社也暫停出刊了。

陌生的訪客

在這一段時間裏,發生了示威群眾往長官公署請願抗議,遭到衛兵開槍掃射,造成不少傷亡,也發生了群眾衝進警察局,奪槍、毆打警察等等。不久,警備總司令部就發佈了戒嚴令,市區到處都有軍憲佈崗,卻也有一些武裝的民團和學生們時而出現在街頭上,整個情勢變得十分混亂。

學生佔領了廣播電臺,廣播所謂的「二.二八處理委員會」的宣言和組織活動。當時我們報社得到的消息,臺北市有一部分在陳儀的控制下,另一部分則在民眾的控制下。情況一直混亂下去。

有一天,我正坐在報社的編輯桌前,工友拿了一張名片進來找我,說外面有一個人要見我,我看那上面印了某報社的名銜,但我對那報社和那個人都不認識,心想,在這個混亂的情況中,陌生人還是不見的好,就告訴那位工友,我不想見這個人。

恐怖的西本願寺

工友出去傳達了我的意思,結果那個人怒氣沖沖地衝進來,說他是警備總部派來的,一定要我跟他去走一趟,我沒辦法,只有隨他出來,一到門口,他便掏出手槍抵住我的腰,然後用一塊黑布把我的眼睛蒙起來,粗暴地把我推上外面停著的一輛吉普車。

車子在市區繞行了很久,終於停車了,他們把我推下車去,解下蒙眼的黑布,原來是西本願寺,我知道我來到一個恐怖的地方了,可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原因被捕。

我的手上還綁縛著繩子,看守命令我伏在地板上,不能亂動,不能隨便講話,大小便要喊報告。就這樣,我在那恐怖的黑牢裏被關了一個多月,也沒有人來問我,也沒有人告訴我為何被抓。後來還是片片斷斷地由同牢的難友們聽到了一些消息,比如建中校長陳文彬也出了事,報社也有同事被捕,或者失蹤。也聽說中央派了鎮撫部隊來了,外面正在大事逮捕、槍斃人。

歷劫歸來

過了幾天,有些牢友被放出去了,也有的聽說被活埋掉了,一時人心惶惶,都在恐怖中過著心驚膽戰的日子。

到了3月底或4月初,我終於被釋放了。被抓來時固然莫名其妙,被放走時,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倒底是怎麼回事。不過,能平安回家,當然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很多的憲兵警察,荷槍實彈佈崗巡邏,槍上的刺刀耀眼生輝,疏疏落落的行人驚慌地走在街上,很多商店還關著門,全市一片肅殺景象。我雖然剛渡過一劫,心情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回到宿舍後,才知道報社、學校都已人事全非。被捕的、逃亡的、被殺的、失蹤的之外,劫後餘生的少數人也都弄不清楚彼此的近況了。流言雖然很多,其中的真假卻無人能斷定。

如謎的往事

至於自己為什麼會被捕?我在事後一直苦思著。後來我想到了兩種可能。

第一,也許是因為我在大陸時的資料,所以把我當成危險分子,為了預防我的「不逞」行為,做了個預防管制。

第二種可能,也許因為事件發生前不久,我在學校給學生們講過巴黎民眾攻打巴斯底監獄的故事?

如果是後者,那未免太荒謬,也太可笑了。但想到那個時代的整個政情的「荒謬性」,誰又敢斷定絕對無此可能呢?

最後,我想到那一天我身穿中山裝,擠在包圍專賣局的群眾裏面,竟然沒有遭到攻擊,應該感謝大鼓車上的那位演講者。因為他在那群情激昂,即將達於沸騰的時刻,講了一些非常理性的話,顯然就是他的那些冷卻性的言詞對我產生了保護作用。我當時一再感覺到他的眼光不時掃向我,如今想來,豈不暗示著我應趕快離開嗎?他在人潮中發現了穿著中山裝的我,有意化解我的危險,站在做為同胞的立場上,他向一個外省人表示了當時臺灣人的心聲與無奈。

198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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