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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改變資本主義的目標
第十三章
改變資本主義的目標 「柏金斯先生……你是企業界最夢寐以求的人，是替企業塗脂抹粉、營造表面環保形象的最高明代言人。」男子站在丹佛的雷吉斯大學禮堂後面，對我揮舞拳頭，禮堂裡座無虛席。他引起眾人的注意，他也知道這點。「我們要廢掉企業。」 這個主張並不新：這個體制完蛋了，修不好，不要再替資本主義道歉。把它拆掉，從頭來過。 我隔著黑壓壓的觀眾席人頭，盯著他瞧。「可否請問你多大歲數？」 那名男子久久才回答：「這麼說吧，跟你同一代。」 「你真的認為你可以一輩子不需要企業？」 我承認不無可能找到更好的體制，但我也不認為資本主義會在短期間內瓦解，不認為它應該瓦解。事實證明資本主義對於將人類創意化為有用之物，貢獻很大。 我告訴聽眾，我有個一歲大的孫子，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們為他呈現一個更美好的世界。現行的資本主義──我們所擁抱的突變種資本主義──已變得十分危險。我們因此該改變它，改造它，但不是廢掉它。新式資本主義的運作目標會更悲天憫人，不再不顧環境與社會成本只追求最大獲利，而是在創造永續、公平、和平之世界的條件下獲利。 我聽到不少混淆不清的說法，而我認為那肇因於對資本主義這個詞的誤解。何謂資本主義？ 資本主義是一種經濟體制，在此體制內，民間個人和公司行號透過複雜的價格與市場網絡，從事商品與服務的生產、交換……──Encarta 一如我看過的其他每則定義，這則定義並未指出：資本家必然掠奪資源，在結算時必然略去「外部成本」。然而這則定義也沒有間接表示：獲利應是唯一動機，去除管制是必要條件，必須讓民眾與國家債務纏身，政府不該提供水、電、健康保險之類基本服務，或多數人必須遭剝削以造福少數人。 簡短回顧歷史，可看出資本主義的靈活可變，同時也讓我們有理由對資本主義能否有效處理當前危機感到樂觀。 現代資本主義源自十六至十八世紀的重商主義，那時，歐洲的貿易公司派船前往全球各地擴張地盤，購買可轉手獲利的商品。英屬、荷屬東印度公司之類的組織，透過特許狀取得獨占經營權。它們變得極有權勢，有權募集軍隊、商定條約，甚至強行制定法令。統治者把這些公司視為覓得財源的工具。它們的行事受到以下信念所驅使：堅信應對國家盡責，應將「異教徒」轉化為基督徒，應將他們的特殊文明理念傳播到世界各地。企業獲利為崇高目標的實現提供了資金。 工業革命挑戰了重商主義的基礎。十八世紀中葉，受亞當斯密的啟發，重商主義不再認定全球的財富是一個常數，不再認為一國只有在犧牲他國下才能更趨富裕，轉而認為可以透過製造過程創造出額外的財富。亞當斯密及其同時代人闡述自由市場的好處，認為自由市場是確保工業化之後獲致最大利益的最有效率方法。他的經典著作《國富論》強調會有隻「看不見的手」引導自由市場，生產出合適數量與種類的商品和服務。但亞當斯密也提醒要防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生意人，要提防壟斷的危險。在其《道德情操論》（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中，他推崇同情心。獲利是為了替可以滿足所有人基本需求的公正社會提供資金。理論是這樣，實際情況大不相同。 十九世紀期間，工廠和提供工廠原物料的礦場數目增加，代表某種人類剝削方式的開始。婦女、小孩在惡劣環境下長時間從事一成不變而往往危險的工作，老闆則在豪宅享受悠哉生活──如此情景乃是這種剝削的典型象徵。亞當斯密「看不見的手」，為達爾文的「適者生存」所取代。強盜資本家用盡方法來摧毀競爭者，但在美國，他們認定自己是「天定命運」（manifest
destiny）的代理人。 「天定命運」這一狂妄觀念認為，征服大自然和美國不斷擴張領土是上天命定，天經地義。上帝下令毀滅印第安人、森林、水牛和其他物種，下令擴建鐵公路、開採礦物、排乾沼澤地、闢築水道引導河水、發展以剝削勞力和自然資源為基礎的經濟。歐美的強盜資本家只是在執行上帝的想法。 這類濫行激發出新式哲學家。馬克思及其追隨者聲稱資本主義天生帶有瑕疪，於是主張以資產共有和國家掌控生產工具為基礎，建立無階級的社會經濟結構。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共產社會欲打贏其與資本主義的「冷戰」，結果冷戰往往變成熱戰；最後，冷戰的成本把最大的權力送給共產主義的最強勁對手（例如雷根），最終促成蘇聯的瓦解。 社會主義理念在一九三○年代的盛行，使勞工得以在美國境內組成工會。工會逼工廠和礦場改善工作環境，增加工資，提供健康保險和退休福利。經濟史家常以此為例，說明資本主義有能力調整自己，因應觀念的改變。工業界巨頭最初反對工會的要求，甚至動用暴力，但最後，工人生活的改善和他們得以成為消費者，促進了經濟成長。藉由接受社會主義作家、藝術家、工會組織者所倡導的部分理念，工人和老闆同樣獲益。 製造與採礦部門的擴張需要龐大資金，因此，這兩項產業的老闆越來越倚賴金融資本家，且與他們搭起密切關係。二十世紀期間，提供資金者（投資銀行業者和證券經紀商）勢力日益壯大。在新政和二次大戰期間，實業家和金融資本家聯手協助世界擺脫大蕭條，打贏戰爭，把美國打造成首屈一指的地緣政治強權。 企業家和高階主管受了他們戰時成就的啟發；新興科技點燃了新一代人的想像力，他們看出可藉由將科技突破應用於日常生活以發達致富。一如亞什頓教授，大部分人深信自己對股東和所屬公司的長期效能，負有受託的責任。他們將實驗室的實驗轉化為電視、電腦、手機、新式食物、更有效率的電器用品、藥物。同時，重點是放在穩定的成長。 但資本主義再度變身。掌控華爾街的那些人，慢慢取代金權統治集團裡的工業鉅子；他們贊成經營就是為了獲利，一翻兩瞪眼的獲利。由於科技業與資訊業的問世，情勢顯示光有過人天賦而沒有錢，成不了什麼大事。蘋果、美國線上、亞馬遜、Google之類公司，倚賴才華與融資的共同加持。合併、接收、買下公司股權成為常態，且一向是華爾街在操縱。金融工具（紙上交易）取代製造品，成為經濟的首要推手；由空降高階主管經營的大財團，擠掉了數十年來由在責任教育下長大的執行長治理的公司。 綜觀資本主義的歷史，它已發展出多種形式。它就像變色龍，能因應環境改變。但當前的華爾街模式卻是極不尋常的模式，它於一九八○年美國總統大選卡特輸給雷根之後成為主流。四百多年來，資本主義的目標首度被界定為只為追求最大獲利。凡是欲控制企業高階主管的舉動，都被視為阻礙進步之舉。 聽到別人像在雷吉斯大學禮堂後面的男子那樣，痛罵資本主義已經完蛋而要求廢掉企業時，我知道他們是從此一狹窄的背景來理解資本主義。聽到他們呼籲創造全新的體制時，我不由得思索蘇聯與北韓的失敗。 要解決我們的問題，不是丟掉已破損的體制，而是把它修好。幾百年來，資本主義在回應時代的需求上一直非常成功。它已使貧瘠的土地變得有生產力，掃除了瘟疫，把人送上月球，促成科學、技術、醫學、工程與藝術上無以計數的突破。如今，有必要重新界定其目標。 這個新目標不再是「不顧社會與環境成本，追求最大獲利」，而可以說成是「在創造永續、公平、和平之世界的條件下，創造利潤」。這種調整已在進行。「企業社會責任」一語，從十多年前開始，成為企業董事會辦公室裡的警語。現今每家大企業都至少在口頭上表示支持「三重盈虧結算線」的觀念（除了達成財務目標，還要達成社會與環境目標），且有許多大企業積極將它納為企業文化的一部分。一股浪潮正席捲全球商業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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