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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深入虎穴,發掘真相
導讀──流氓社會學家的告解
前言 外人活在內幕裡的一天
第二章 泰勒國宅初體驗

譯 者 作 品

民主的價碼:一人一票,票票「等值」?
和平的代價:貨幣、民主與凱因斯的一生
自由:在歷史盡頭長大成人

社會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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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黑幫老大的一天:流氓社會學家的貧民窟10年觀察(PED0392)
Gang Leader For A Day: A Rogue Sociologist Takes To the Streets

類別: 社會‧文化‧傳記>社會議題
叢書系列:People
作者:蘇西耶.凡卡德希
       Sudhir Venkatesh
譯者:賴盈滿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5年08月07日
定價:360 元
售價:28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精裝/320頁
ISBN:9789571363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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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深入虎穴,發掘真相導讀──流氓社會學家的告解前言 外人活在內幕裡的一天第二章 泰勒國宅初體驗



  第二章 泰勒國宅初體驗

我開始和JT往來。我們通常先和年紀較大的弟兄廝混片刻,再搭車到芝加哥南區走動。

我花了幾年時間才了解JT生活的大小細節,不過我們認識的頭幾週,他已經和我說了不少自己的事。他在大湖公園一帶長大,拿到體育獎學金進大學,發現自己喜歡歷史和政治。大學畢業之後,他在芝加哥市中心一家中型公司找到工作,負責販售辦公室用品與產業用紡織品。但他覺得自己是黑人,成功機會渺茫,眼見能力不如他的白人早一步升遷,讓他怒不可遏,因此工作不到兩年,他就回到大湖公園國宅,重拾幫派生活。

JT在車上喜歡聊芝加哥的黑人,聊黑人社群的歷史、幫派與地下經濟。「老油條」那群華盛頓公園的常客對歷史自有一番見解,JT也是如此,提起偉大的幫派頭子和黑道火拼總有說不完的故事。他常帶我去他喜歡的餐廳,這些館子也幾乎都有精彩絕倫的過往,例如專賣黑人食物的「葛雷諦斯」餐館,就是當地社群與政治領袖私下聚會的地方。至於另一家餐廳,則是有兩大幫派在此簽下傳奇的停戰協議。我們外出用餐都是JT請客,而我出於感謝,加上學生財力有限,總是欣然接受。

JT有一回問我,社會學家對幫派和市區貧窮現象有什麼看法。我回答,部分社會學家認為有「貧窮文化」存在,貧窮黑人不工作,因為他們不如其他族群重視就業,也將這種態度傳遞給下一代。

「所以他們覺得,就算我只拿到最低薪資,也應該引以為傲?」JT反駁說,「問題是他們也覺得那工作不怎麼樣,不是嗎?」他聽起來像就事論事,而非自我辯護。再說他剛才這套講法,正是不少社會學家對「貧窮文化」論點的評論。

我們經常在餐館消磨時光,JT靜靜策畫幫派行動、釐定細節,我則研讀課堂指定的社會學書籍。JT很少寫東西,免得讓生意留下可見的證據,但他將無數細節記在腦子裡,包括二百名手下的薪水、輪值班表和最近的供需起伏等。他有時會陷入沉思,口中喃喃做著計算。他不常透露細節讓我知道,但偶爾會來個隨堂測驗。

「好,我問你,」有一天吃早餐時他說,「假設有兩個人都想賣一大批粗貨給我,」我那時已經曉得「粗貨」就是粉狀古柯鹼,JT他們拿到之後轉製成快克,「一個說我如果比平常價錢多付兩成,接下來一年就算我九折,而且即使供量下滑,也會優先批貨給我,不管其他黑鬼。一個說我如果以平常價格訂貨一年,他就給我九折。你會選誰?」

「這得看你認為未來一年的供量穩不穩定,不是嗎?」我說。

「沒錯,所以……」

「呃,我完全不曉得你們市場怎麼運作,所以沒辦法回答。」

「不對,這你根本不用管。這場子你只要下有把握的注。一切都無法預期,不只供量,什麼都講不準。黑鬼說他能供貨一年,根本就是胡扯,誰曉得他會不會被關,甚至死掉。所以,想拿折扣就要立刻拿。」

我們的對話雖然精彩,但我很少當著JT的面做筆記,免得他因此謹言慎行。我通常都等回到宿舍,才盡可能將記得的內容謄錄下來。

我們一星期會見幾次面,不過都由他決定。JT會打電話約定碰面時間,偶爾甚至只在幾分鐘前來電。JT不喜歡講電話,他會輕聲告知時間地點,說完立刻掛斷,讓我有時根本來不及回答我要上課沒空,結果只好蹺課和他見面。幫派老大打電話來約你出去,感覺真是難以形容。我有好幾次想對教授直說自己為什麼蹺課,最後還是沒說。

我偶爾會暗示JT,我是真的非常想多了解幫派生活,然而我實在太過順從,始終不敢開口要他安排,而他也不曾提過。JT每回放我在宿舍門口下車,總是盯著窗外,讓我不曉得該說「再見」、「下回見」還是「偶爾打電話給我」。


我和JT認識大約八個月後,有一天早上,他說我們得去造訪泰勒國宅,芝加哥另一處公共住宅區。我知道那個地方,所有人都知道。泰勒國宅是全美最大的公共住宅區,約是大湖公園國宅的十倍,二十八棟顏色單調的高樓建築沿著三公里長的街道排排站。泰勒國宅和芝加哥大學相隔幾公里遠,但因為旁邊是丹萊恩快速道路(DanRyan Expressway),芝加哥的交通動脈,因此幾乎所有人都曾開車經過那裡。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JT說,「可是我要你閉上嘴巴,你做得到嗎?」

「我有張過嘴巴嗎?」我說。

「是沒有,不過你有時會太亢奮,尤其喝了咖啡之後。你今天要是開口,我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一切到此結束,聽到沒有?」

這麼堅決的語氣,我只聽過一次,就是我和JT在大湖公園國宅四○四○號大樓的樓梯間相遇那天晚上。我匆匆吃完早餐,接著就和他跳上馬里布座車。近午天空烏雲密布,JT沉默不語,偶爾問我有沒有看到警察跟蹤。他之前從來沒這麼問,聽他一說我才恍然想起,自己正和大型販毒幫派的首腦同坐一輛車。

但我當時一直沒有把JT當成壞人,沒有意識到坐我身邊的人其實是罪犯。親身觀察黑道生活的感覺實在太過震撼,讓我忘了其他事情。我從小生活的社區寧靜祥和,連出來路旁洗車的鄰居都看不到。對我來說,眼前此刻的一切就像電影成真。

我暫時不去想自己的做法道不道德,其實還有一個原因。芝加哥大學的學者當年一手開創社會學、確立這門學科的學術地位,靠的就是深入城市的黑暗地帶。他們近距離研究遊民、娼妓、騙徒與社交名流,造訪私娼寮、無照酒店和政客吞雲吐霧玩弄權術的後巷密室。我那陣子正好在讀他們的著作,因此就算和毒販竊賊往來,心裡依然覺得自己做得沒錯,是好的社會學研究。


通往泰勒國宅的道路兩旁排滿破舊老車,一名學校的女導護人員結束晨間任務,靠在車子的引擎蓋邊,彷彿剛打完仗。我們從她面前經過,她像熟人似的朝JT揮手。車子停在大樓門前,只見年輕人聚在大廳,看到JT的車都挺起腰桿,彷彿立正。泰勒國宅和幾近荒廢的大湖公園不同,這裡非常熱鬧。我聽見音響猛力播放饒舌音樂,居民站在附近抽菸,聞味道應該是大麻。不時有家長帶著小孩,從稀疏的人群之間穿過。

JT將馬里布停妥,大搖大擺走向國宅,有如闖進酒吧的囂張牛仔。他在門口不遠處稍作停留,審視周圍,等人過來打招呼。年輕人一一上前問候,JT大方伸出手來,雙方幾乎沒有開口,只是頷首點頭。在場的人都看懂了,只有我一頭霧水。

「寶貝,你哪時才要來看我?」一個女的大喊。另一個女的也說:「甜心,你來載我兜風嗎?」JT笑著揮手拒絕,遊戲似的拍拍她們小孩的頭,繼續往前走。兩名身穿亮藍夾克的年長女性過來和JT擁抱,夾克寫著「社區巡邏」字樣。她們問JT怎麼不常來泰勒國宅走走。JT在這一帶顯然赫赫有名,只是我不曉得為什麼。

這時有人從大廳走出來,年紀和JT相仿,身材臃腫,氣喘吁吁。這人名叫「鬈毛柯里」。每回見到黑人胖子, 我都會想起喜劇影集《怎麼啦!》(What'sHappening!!)裡面綽號「重播」的那個角色,沒想到柯里真的幹過「重播」的替身,簡直就像在嘲弄我的刻板印象。他和JT擊掌問候,JT示意要我跟他們走。

「你老媽家還是我家?」柯里問。

「我媽對我很不爽,」JT說,「就到你家吧。」

我們爬了幾層樓,走進一間公寓。客廳有沙發與幾張躺椅,面對一台大電視,正在播放基督教節目。牆壁掛了家人相片和一張耶穌畫像,玩具散落一地,廚房流理台上堆滿餅乾盒與燕麥片盒,我聞出爐子燉煮雞肉和米飯的味道。深褐色的玻璃桌上擺了幾球毛線與鉤針。我被眼前的居家景象微微嚇了一跳,因為我讀過太多描述泰勒國宅有多貧窮與危險的報導,總是形容這裡的小孩不受家長管束,毒品侵占整個社區。

JT作勢要我待在沙發,接著就和柯里坐下談話。JT沒有向柯里介紹我,他們很快將我拋到腦後。兩人說話急促,又是道上黑話,我實在聽不大懂,但還是勉強抓住幾個關鍵辭彙,例如稅款、產品、月費、眼鏡蛇、黑大王、警察和住宅管理局人員。他們說得很快、很認真,接著開始互拋數字,似乎在談價錢。不時會有年輕人到紗門前打斷兩人談話,他們高喊「五洞在聯邦」或者「五洞在兩六」,後來JT向我解釋,那是他們彼此傳達警察所在位置的方法,「五洞」代表警察,「兩六」是泰勒國宅大樓號碼,「聯邦」是國宅側面的繁忙大街。當時(一九八九年)還沒有手機,幫派弟兄只好靠口頭傳話。

我突然尿急想上廁所,卻不敢開口借用公寓的浴室。扭捏幾回之後,我決定站起來走走。我正要起身,JT和柯里反對似的看我一眼,於是我又坐了回去。

他們起碼談了兩個小時。「好了,」之後JT說,「我肚子餓了,剩下的明天再說。」

柯里笑了。「你回來真好,」他說,「你走之後這裡全變了。」

JT朝我一瞥。「糟糕,」他對柯里說,「我都忘記他了。他是蘇西耶,條子。」

兩人哈哈大笑。「你現在可以去撒尿了。」JT說完,兩人笑得更起勁。我這才發覺,為了接觸黑道生活,我必須成為JT取笑的對象作為交換。

JT開車送我回海德公園,途中談起剛才的經過。他說他就是在我們造訪的那棟大樓長大的,這兩年他待在大湖公園國宅,是因為芝加哥市的「黑大王幫」首腦想要增加那一區的生產力。現在大湖公園要拆了,他就回到泰勒國宅,讓自己手下與柯里帶領的其他黑大王黨羽合併。合併是幫派高層的決定,由JT待在大湖公園國宅對抗拆遷,柯里指揮幫眾,但柯里顯然經營不善,因此大老當機立斷,要JT回來接手。

JT告訴我,泰勒國宅和其他位於州街(State Street)的公共住宅是「熱錢地段」,有數千名客戶住在附近,「白人也會開車來買咱們的貨」。這些外來客住在丹萊恩快速道路尾端,包括橋港、裝甲廣場(Armour Square)和其他白人社區,他們通常來買快克,也買海洛因和大麻。JT說他希望新工作賺的錢是現在的「上百倍」,可以買房子給依然住在泰勒國宅的母親。他還說想買房子給女友和小孩;其實他不只提到一位女朋友,每一位女朋友顯然都需要一間房子。

JT在大湖公園的年收入曾經高達三萬美元(約合新台幣一百萬元),現在則大不如前。但他告訴我,回到泰勒國宅之後,他預計可以賺到七萬五千美元,甚至十萬美元,如果生意穩定的話。他說這樣的報酬幾乎和幫裡某些高層相去不遠。

JT稍微談了幫裡的階級和自己力爭上游獲得的心血。他上頭有幾十名大哥,分駐芝加哥各地,靠經營JT這樣的幫派分支獲利,稱為「堂主」或「舵主」。堂主和舵主之上還有一群「董監事」,也就是幫派頭頭。街頭幫派的組織竟和美國企業結構一模一樣,真是令我意想不到。

JT說得很白,只要在黑大王幫爬得夠高、活得夠久,就能賺大錢。他談起自己如何躋身向上,我越聽越難過。打從認識JT,我一直認為自己的博士論文可以寫他如何操作幫派與販毒。我不只和JT談論他自己的「組織」,也討論黑大王幫在芝加哥的各種運作,包括他們為了爭搶地盤而彼此合作或廝殺,還有快克如何徹底改變都市幫派生態。探討黑道的社會科學文獻汗牛充棟,卻很少有學者觸及幫派如何經營生意,對於黑社會的領導統御更缺乏第一手資料。車子停在宿舍門口,我突然想起自己接觸JT的生活與工作到現在,從來沒有正式徵得他的同意。如今研究小有進展,卻似乎就要喊停。

「所以,你覺得自己大概什麼時候會回泰勒國宅?」我問。

「不曉得。」JT漫不經心回答,目光盯著在宿舍附近加油站要錢的乞丐。

「嗯,我想你現在一定很忙……我是說比之前忙。所以,我只想跟你說謝謝……」

「小黑,我們就這樣分手了嗎?」JT笑了。

「不是!我只是想……」

「聽著,兄弟,我知道你有學期報告要交,而你打算寫什麼?寫我,對吧?」他咯咯笑著,塞了一根菸到嘴裡。

我感覺JT喜歡成為焦點。我對他不只是樂子,而是能夠認真看待他的人。我沒有考慮過用一個人當論文主題有何缺點,但聽到兩人的談話可以繼續下去,我只覺得頭暈目眩。「沒錯,」我說,「︿JT其人及其時代﹀,你覺得如何?」

「很好,我喜歡,」他頓了一下說,「好啦,滾吧,得閃人了。」

我打開車門,JT伸手過來,我和他握手,點頭道別。


我之前到大湖公園國宅只需要走一小段路,現在時間拉長了,因為得搭公車到泰勒國宅。不過由於要轉換地盤,JT說他必須失聯幾週,於是我趁著這段空檔,動手研究美國的公共住宅計畫,尤其是泰勒國宅。

根據文獻記載,芝加哥住宅管理局於一九五八到六二年興建這處國宅,並以管理局首位非裔局長泰勒命名。國宅規模相當於小型城市,共有四千四百間公寓,容納近三萬名住戶。一九三○和四○年代大移民時期,黑人從美國南方大舉湧入芝加哥市,如何安置這群貧民成為當務之急。

國宅計畫起初大獲好評,但很快便飽受抨擊。非裔民權運動份子痛批芝加哥政壇人士偏袒白人社區,將國宅設於已經擁擠不堪的黑人貧民窟。都市規畫單位表示國宅面積三十九公頃,二十八棟大樓只占面積的百分之七,剩餘大片空地足以將國宅和附近區域隔開。建築師則斥責高樓建築不受歡迎,即使設計源自備受讚譽的法國都市規畫藍圖,卻根本不適合人居。

不過,最特別的還是執法人員的反應。他們認為泰勒國宅太過危險,無法值勤,除非居民主動減少犯罪行為,看到警察出現不再從窗裡扔瓶子或開槍,否則他們不願提供保護。

泰勒國宅在報上頭條有許多稱號,例如「剛果希爾頓」、「煉獄」和「化外之地」,而這還是國宅落成不久的時候。一九七○年代末,情況更加惡化。當時民權運動勝利,經濟較為穩定的家庭順勢搬到城裡原本不准黑人居住的區域,留在國宅的居民幾乎一律生活在貧窮線之下,完全仰賴社會福利(包括現金發放、糧票與醫療補助)的成人高達九成,令人震驚;這個數字直到九○年代依然居高不下。社區只有兩間社福中心,負責照顧近二萬名孩童,國宅大樓也開始老舊凋敝,至少六人死於電梯意外墜落。

一九八○年代末尾我到芝加哥念書時,泰勒國宅已經是當地人口中的「黑道幫派與毒品大本營」,媒體、警方和學術界都如此稱呼。他們說得沒錯,城裡最貧困的區域主要由「黑大王」之類的街頭幫派把持,除了販毒賺錢,還從事強盜勒索、賭博、賣淫與販售贓物牟利,犯罪內容各式各樣。這裡的資本主義不受法律限制,交易活絡,幫助黑道首腦斂得不小的財富,報紙經常指稱幫派大老擁有數百萬美元的身價,這也許是誇張之詞,但確實有警察在黑道首腦家中一次起出數十萬美元現金。

然而對國宅其他居民來說,地下經濟的代價(毒癮與街頭暴力)並不誘人。他們的生活飽受威脅,加上政府數十年來袖手旁觀,泰勒國宅幾千戶家庭只好自立求生,而這也是所有都市「底層社會」的寫照。窮人辛勤謀生,卻始終活在另一個世界,永遠孤立於主流社會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