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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出版

【類別最新出版】
例外狀態(重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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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苦的倒影:一個苦難工作者的田野備忘錄(WT01043)
Reflection(s) of/on Suffering

類別: 總經銷代理>春山出版
叢書系列:春山出版
作者:魏明毅
出版社:春山出版
出版日期:2023年03月03日
定價:400 元
售價:31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12頁
ISBN:9786267236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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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年七月八日,上午
所在:醫學中心醫院
事:談話
備注:下一回合新生

我和小新坐在一所醫學中心級別的醫療機構候診區。那裡安置著大約七、八十張座椅,超過二分之一的座椅空著。我問小新是不是候診的人通常不多,小新聳聳肩說他也不清楚,他不喜歡到大醫院,感覺很沒有希望。又補了一句:「但這次有人陪診,好很多,不是自己一個人,不然,我可能中間就會跑掉了。」
  
第一次會談即發現,小新表面上看來嚴肅與略顯平溫,實際上卻能輕易顯現出對幽默話語的感知。他總能在細小笑點,毫不錯過──但不是討好地──發出坦率的笑,那是靈魂再次活絡的時刻,人在那瞬間逸出了所在的苦難軌道。但會談裡的輕鬆時刻,並非造作刻意,實則因為我──作為一名正式談話的參與者──深知我們兩人都將有機會從這段關係裡,越過往常小新所熟悉的病理觀點,重返人與困境的視界。
  
二十幾年前,還在大學諮商中心任職時,我頭一次遇到被診斷為思覺思調(時稱精神分裂)的學生。服藥史十餘年,由於經年反覆住院,當時他已是三十多歲的大學生,在大多數沒有症狀來襲的時候,將自己的生活過得如他所稱的「尚屬滿意」──繼續想完成的學位、參加喜歡的社團活動,在感到不安的時候,休生離群。最重要的是,能知道如何在眾人眼光中的「優秀」手足群當中自處。他告訴我,多年反覆體驗後的方法就是練習趨吉避凶──在需要休養的時候不去勉強奮戰,想做又做得到的事,盡可能去做,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原來不需要與兄姊相同。
  
那一段他所敘說的,是如何在單一價值指標的社會生活裡,安然地不工整。
  
檸檬的清香,不需也不應與蘋果的濃甜競逐比擬。不同生命,有各自的路徑與去處,檸檬與蘋果如同花草樹,不應也毋須競賽或占領異科別屬。天並不高於地,如同空氣不尊貴於水。差異,僅用以指出不同,不是區辨前後高低優劣。那位老學生花了十餘年於艱難世界裡,覓得專屬於自己的方法與意義。時至今日,我仍清楚記得由他所開口說出的趨吉避凶。它指出了一條路。
  
全球與地方的政治經濟治理與社會文化,在島上構架著齊一同質有關「成功/勝利/優秀」的前提假設,對生命世界「理當的美好」設定,陷落於僵固、單薄且脫離真實(reality)之境。人因而慌張急切地,埋首於日夜之間的所有空隙,攢累各式資本,憂懼著「美好」的遠離。
  
然而,人在還未到達那想像中的樂土之前,即一路一吋吋地遠離了靈魂。來不及意識,以致虛無鑿深了受苦,在無限的時間縫隙間不斷湧現;在來不及回往去查問那一長串彷如小新的古老提問、責問資本社會所給的假設指標時,即逕將痛苦定調為來自生命的無意義與徒勞。
  
想起前幾日無意間,看到一部近期叫座的本土戲劇剪輯預告,畫面裡,成年女兒哭問著母親經典問句:「你快樂嗎?」年輕時,我亦有幾次被旁人問及:做這樣的工作,你快樂嗎?
  
這個情緒辭彙,似是無懸念地被普遍採借,用以裁決所有過往與此刻是否具有意義價值。一個問句,給出了如何丈量生命世界與意義的秤砣;然而,「快樂」本質上的短暫,與人們渴望的永恆,是相違的去向。
  
一個稍縱即逝輕薄短小的情緒譬喻,被用以丈量喧譁紛繁、複雜綿長意義開放的生命世界,因而幾乎注定帶來懷疑的回答。
        
人們於是低估、錯過了生命的深刻與廣漠。當那或大或小的痛苦回憶在不意之間流瀉而出,試圖即刻揚棄或?甩悲傷以追討永恆快樂的意念,不過加深了痛苦的鑿痕。最深而長久的受難,或許並不來自於困頓苦厄的出現,而是在受苦的同時,人盼望那是能揮之即去的夜裡夢魘。
  
大多數的俗人如你我,都尚未或者無法得道,有些哀傷如何也無法平復。而假使,人們知道、或者決定直面生命裡各種形式困頓的普遍必然,對於它不時地暗地突襲,是否將更有機會進入複數的領會與思索,因而得以在如火煉獄裡,有所意願,盡可能為自己留下氣息與挪出餘裕,越過世俗,返身對自己真摯地溫柔以對?
  
由於本質上的不可全控,生活的真相,相對於恆常不變的單一感受,實則更趨近於五味雜陳。困境之於人,或許並非全然而純粹的深淵。
  
將度量的尺度收縮地愈小,愈能發現人與困境,是瞬間即變的動態關係。心念似海,納收著風與雨、痛苦與記憶;潮來潮往,所意味不是回憶總夾帶著苦痛一再復返或長存不變,而是它的將來,以及,它的將走。這是觀看尺度的移動,也是對於受苦的似海回應。
  
諸多受苦,來自人類對世界的單一假設與全控想像,人最核心的痛苦,也許正是向烈焰索取涼冷。唯有意識到此荒謬,人得以辨認出於生命長河裡,可變與不可變都處在瞬變之中,以及,不同形態生命的氣味、質地與軌跡並不相同,人需要採借其他更多層次的丈量之器;生命世界,需要、也值得對應予更複雜豐厚且動態充滿的辭彙。人也方有機會,在荒謬的受苦之中,取回心智與行動的自由。
  
當小新開口問能不能找我會談時,說的是:「我覺得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而不是「我到底怎麼了」。直到第一次談話之後,我才明白這兩句話在本質上的根本差異──「我覺得我不能再這樣下去」,指的是在受苦中,人在心智與行動上,決意將自己重新生出來──躍過原本父母臍帶所孕育的第二次出生。
  
由細小的時間尺度觀看,死亡,都是曾經發生的事實。人並不需要主動尋求死亡。當生命還延展著, 每一日/刻/秒, 都是由死復生的歷程。次日與次刻,都是名符其實的下一回合新生(rebirth)。
  
因為有著日月更迭,人得以離開彼時彼刻的苦痛;那悲傷之事,在時間軸上是已然漸遠的過去;何其不幸,人無法改變已發生的事實;同時何其有幸,人有機會跟隨著所有的此時此刻,對新的所有遭遇開放。保持著結局未定的態勢,意味允許自此刻開始的所有遭逢(encounter),能被納進生命軌跡之一,容許它(們)去改寫歷史事件在生命長河裡的定位與意義。
  
人卡在高度勞動的細格子裡,被暗指明示著要以簡薄的態度,去判決原本由生命的過去、現在、未來所延伸的神聖歷程,以致以物質權勢定義價值、以無愁快樂審視生活是否如願;以致在察覺時間已逝、憂懼再無所能掌握之時,只得妄念盼望重回尚未衰壞的原初、重新開始。
  
然而,意義具有多重與無限性、可無限流轉,記憶因不同脈絡與際遇而轉變著。歷史無法改變,人們被痛苦的過往所折磨,而意義卻跟隨生命的持續進行而變化著。所有的此時此刻,都可能改變了歷史事件反射而出的映像。人可回應的方式之一,是取回那直視痛苦的權利,將自己重新生出來──指的不是刪檔重來/return,是立基於對以往受苦的來龍去脈、瞭若指掌後的有意識的即刻重生/rebirth。(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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