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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間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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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新人間叢書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蔡怡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1年04月09日
定價:350 元
售價:27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56頁
ISBN:9789571388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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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迷走叢林

時序的腳步跨過行事曆上四月最後的格子,威斯康辛的氣候才算正式褪掉料峭春寒的冷冽,逐漸開始回暖。天空像擰得出水的純淨白藍,大地終於消融殆盡層層覆蓋的積雪,露出乾黃的草地。春尚未歸,但春華已開上了心頭。郊區附近的水泥大道,如棋盤上等距相互交叉的整齊線條,形成一個又一個的十字架。沿著棋盤線條前行的車子,似棋子般,或左轉、或右轉,或直行,就像大多數人的人生,目標都擺在眼前,一目了然。

這些大道旁,偶然岔出一些彎曲小徑,蜿蜒自在若流水,流過山邊,繞過小湖,在幽暗樹林中若隱若現,神祕消失許久,卻又在眾人意想不到的空曠處閃亮出現,訴說著它一路的奇幻風景。有些人的人生是走在這樣的側路上,曲曲折折,別人一時看不出他們的方向、目標。或許,他們自己也不那麼在意。

在十號公路快速車流裡,一個三十出頭的東方女子若梅,正駕駛一輛銀色雙門別克轎車,剛下班。密閉車窗隔開了外頭的車聲、噪音,但她車內收音機播放的是更大的「噪音」,重金屬搖滾教父Ozzy Osborne的專輯The Blizzard of Ozzy。若梅在中學時就愛上了和她當時冷漠外表最不搭的熱門音樂。她在震耳欲聾的鼓點與電吉他喧鬧中,聽到的是歌者的孤寂與傷痛,她心靈得到被撫慰的溫柔。有次她躲在自家後院的芭樂樹下,偷聽小收音機裡的熱門音樂時,被大她一歲的哥哥發現,曾大大驚訝地搖著她的手臂說:「你是好學生,怎麼會聽這種瘋子的吼叫!」好像聽重金屬搖滾是犯了多大的錯誤。其實她也很喜愛一般好學生會聽的古典音樂,到底她學了許多年的鋼琴。然而婚後聽自己的愛好都只能在她獨處的時候。若梅清楚記得,結婚初期,家中沒有任何家電,只有一臺手提收音機。她一人在家時會讓布拉姆斯、貝多芬或華格納陪她一起K書。但她後來發現,只要立群一回家,會很自然地將她正在收聽的古典音樂臺轉到輕音樂頻道,從來不會跟她照會。從此若梅在立群快到家時,會自動將收音機轉到輕音樂臺,因為她不喜歡被別人掌控,寧可主動遷就。

孩子進幼兒園後,若梅在家聽的唱片,都是圖書館借來的鵝媽媽童謠或美國兒歌,什麼“Hickory Dickory Dock”,“Baa baa black ship”,“Baby bumble bee”,她都朗朗上口。若梅本來最注重小傑的母語中文學習,就怕她成了一個純粹小外。所以在家中她和立群對小傑只講中文、包括粵語,從不用英文。直到孩子三歲進了幼兒園出了點狀況,若梅才因應環境做了調整。

小傑非常熱愛學習,但奇怪才去一個禮拜,他就被導師抱怨不聽話。若梅不相信,她第二天親自留在教室門外偷偷觀察。果然老師教小朋友做東,小傑做西,還笑嘻嘻地帶領隔壁同學跟著他的錯誤示範呢。若梅仔細評估,啊,原來小傑聽不懂老師那流暢的英語指令。下課後若梅向老師請教當日的教材內容,回家再重複教學。當導師Mrs. Brown得悉小傑的生活環境完全以中文為主時,很生氣地質問若梅:

「你們既然選擇住在美國,當然以英文為主,為何要孩子學中文,學中文有什麼用處?你這是干擾孩子的學習!」

若梅一聽更生氣,幼兒園老師簡直干擾到若梅的家庭教育了。但為了小傑,她可不敢發火,只把自己的教育碩士學位給抬了出來,引用數據,柔聲跟老師解釋,她相信幼兒有能力同時應付兩種語言,看看歐洲人能說好幾種語言就是明證。「哪像美國人就只會講一種語言,叫做英文。」當然這最後一句話若梅放在心裡,可沒說出口。只是從此以後,若梅又多了一項工作,去圖書館借各種幼兒語音教材,讓家中除了中文外,增加一些英語的環境,小傑跟著若梅一起唱英文兒歌、數來寶、聽英文小故事。果然,在若梅的用心、用力及小傑的天聰、配合,一兩個月後,小傑在班上的學習沒有問題了。若梅如此用心防患於未然,是因為她知道孩子在最初的上學經驗,會影響孩子後來的學習,她不能讓小傑排斥學校。

打著方向盤,交換踏踩油門與剎車,為了爭取時間,若梅在幾條線道切出切入,敏捷機靈像一頭追捕獵物的花豹。下了快速道後,她熟稔地穿梭於靜謐社區,向小學兒子放學的路駛去。

兩行蓊鬱的樹景在路旁層層堆疊,杉柏高處孤立,像舉高的手心,銀楓茂密交織,如層層心事,但最油亮者莫過於經漫長冬雪覆蓋,幾度春風吹拂,又回過神來的草坪。幾戶人家的草坪清楚留著推草機剛推過的條條痕跡,在空氣裡散發讓人鼻息為之一振的青草味,一種什麼即將開始,什麼已經結束的味道。多年前,若梅在自家公寓裡抬頭,映在眼底的也是一片油綠草坪,只是多了別人移動的腳步。那是她和丈夫立群窩居的地下室,留了三尺寬好接收外面的陽光,還有他們當時的惶然。彼時,若梅是哪裡都去不了的溫馴兔子,世界只在方寸之間。

若梅到達兒子的學校,已有多輛黃色校車按社區編號泊在停車場,像她一樣在安靜地等待接人。

因為安靜,若梅腦海瞬時湧起剛才在高中教室,輔導大陸新移民學生的畫面。男的、女的,他們眼神都像兔子,朝她微笑,難道他們認出她曾經也是一隻兔子?不會吧,她已經進化成花豹很久了。她挑起眉毛,中英並用,情緒發燙,激動地講解高中英文必讀的小說。

若梅是當地市政府聘任的雙語教師,專門輔導市區裡從小學到高三所有公立學校裡需要輔導的華人學生。他們多半是來美國不到兩年的新移民,因為語言障礙,聽不懂老師教學而造成學習障礙,無論英文、歷史、幾何、物理都嚴重落後,要靠若梅先用中文翻譯,好讓他們了解學習內容,跟上學程進度。若梅住的學區共有三所小學、兩所中學,三所高中,需要她輔導的學生因年齡不同分散在不同的校園裡。若梅在學期之初就預先排好學生的schedule,然後按表操課,輪流去不同學校,輔導不同學生的不同學科。她最喜歡教中學或高中的英文課,因為學生的教材都是長篇或短篇小說,若梅可趁機閱讀英文名著,對她是教學相長,也是種享受。

若梅今天在課堂上用的是十年級學生的英文教科書To Kill a Mocking Bird。她快速的讓新移民進入故事發生的背景,一九五○年代,美國南方的阿拉巴馬州,一個種族歧視非常嚴重,黑人從未被公平對待過的地方。作者根據美國一宗真實案件而寫,得到普立茲文學獎。故事描寫在「黑白分明」的社會,白人黑人上不同的學校,坐不同的公車,去不同的教堂。一位代表道德良心的白人律師,不畏輿論壓力,替無辜的黑人作辯護律師。他在白色天地揭發陰暗汙垢,在黑色世界凸顯人性光明。這是美國社會的真實風景,另一種版本的進化故事。

「我要先忠於自己才能隨順大眾。一個人的良知不需要遵從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這是白人律師對他的七歲小女兒說的一句話。若梅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她也才十四歲,是臺灣南部一個小鎮裡的初二學生。

某天同班同學在班上大聲宣傳,葛雷哥萊?畢克主演的電影,來小鎮上演了。畢克雖不特別英俊,但他氣質高雅,有別於一般明星,是若梅與多位女生的銀幕偶像。放學後,若梅約一位好友去小鎮的大戲院看,電影叫做《梅岡城故事》。
電影導演用一個小女孩的視角,看她鎮上發生的大事。以溫暖語調敘述無知仇恨與種族歧視帶來的殘忍暴力。當年的若梅看完這部電影,內心如浪潮般洶湧,難以平息。她特地去學校圖書館借閱《湯姆叔叔的小屋》,一本啟發林肯總統南北戰爭的小說,他解放黑奴才讓美國人免於繼續墜落於罪惡的深淵。若梅從來不知道大家崇拜的基督文明美國,竟然有這些不文明的歷史。那時讀初二的若梅當然不曾想過十年後她會到美國來留學,會在美國圖書館無意間發現一本小說,叫做To Kill a Mocking Bird(殺了一隻反舌鳥),她好奇地翻開來讀,竟然就是她念念不忘的電影《梅岡城故事》的原著。更沒想到再過幾年,她工作上被指定使用的高中英文教材,竟然又是這本書。

「我要先忠於自己才能隨順大眾。一個人的良知不需要遵從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今天在課堂上,若梅情緒昂揚,兩眼發光,閃爍著強烈感染的熱情,對著中國廣東台山鄉下來的幾個高中生,反覆地說這句話。若梅人生中一再巧遇這同樣的故事,她還不知冥冥中上蒼要給她什麼樣的功課與使命,但她現在先急著把人類無論貧、富、貴、賤與種族、膚色都應生而平等的大同觀念,灌輸給剛來到的新移民。美國表面是天堂,強調平等,骨子裡可不是這麼一回事,種族歧視得厲害,想存活下來,全得靠自己力爭上游。

美國中小學校都配有校車接送學童回家,用不著若梅下班急著來接兒子,但小傑從小被她全職悉心照顧,宛若她心頭一塊剛烤過還散著餘溫的棉花糖,縷縷牽絲,又甜又黏地繞在她心頭,讓她心甘情願地來回接送。

放學鐘聲響起,學校前後門飛奔出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學生,極大多數是白人,黃面孔少之又少,所以若梅遠遠就看見兒子小傑,留著黑色貝比頭,一手拿午餐盒、運動帽,另一隻手上的夾克快掉到地面絆倒他;他鞋帶鬆了,也不自覺,正散漫地走在群眾最後。小傑不愛搭校車,說校車像動物園,有老虎,獅子,他害怕。如同他不愛搶玩具、搶餅乾、或搶任何東西,他喜歡自在走自己的節奏;反觀其他「小外」一面喊著、嚷著、三步併兩步,急匆匆地看準編號,跳上自己的校車。他們個個如老虎、花豹,而小傑絕對是白兔,不知這是否跟他是兔年出生有關。

沒多久,所有校車滿載狂野小動物的喧譁聲,揚塵而去。若梅知道敏感又內斂的兒子,是老外眼中典型的東方小孩,愛閱讀兒童小百科,五、六歲就坐得住,學鋼琴,不喜歡打球、不喜歡跑跳,不屬於多數白人花豹後裔的世界,若梅只得讓他在愛的堡壘裡再躲幾年,畢竟媽媽轎車內圈住的溫暖世界,不用競爭,不用拚鬥,只有他最熟悉且安心的味道。若梅曾想改造這東方孩子,就像她受孕初期的白人男性醫師所說:「我想改造東方人的體質,你試試看盡量多喝牛奶,多吃乳類製品,或許會生出個壯碩的嬰兒?」不知是否真的改造成功,但若梅確實生出壯碩的嬰兒。接著照顧小傑的小兒科醫師也想持續改造計畫,游說立群與若梅:「如果你們經濟負擔得起,就多給嬰兒喝配方奶,一般嬰兒只喝到六個月,你們讓小傑喝一年吧?」結果小傑還真的持續壯碩,一直比他的同齡美國同學大。於是若梅遐想,或許她也可以及早改變孩子的個性?美國家長一般只重孩子的運動與社交,不重學習,所以當若梅發現美國小學一年級就有迷你NBA籃球隊,她興奮地幫兒子報名,也努力地把興奮演給小傑看,要感染孩子。小傑從小黏媽媽,一切聽媽媽的絕不會錯,開開心心地去參加籃球隊。

迷你NBA有制服、有球帽、有團體合照,每週有模有樣地在室內球場練球一次,所有的球員家長都在現場觀看,加油打氣。(其實家長也算被迫參加,因為校車不負責這些課外活動,孩子未滿十六歲不能開車,一切靠家長或鄰居媽媽開車接送。)若梅看了幾次,發現當籃球一傳到小傑手上,他會秒內外傳,好像球非常燙手,或是長滿了刺扎他的手。甚至身邊無人時,他也照樣把球急丟出去。若梅這才認真體會到,有些基因她改造不了,小傑不屬於運動場。

若梅將汽車緩緩駛入車庫停好,牽起兒子肥嘟嘟的小手,由車庫越過起居室,直接進入光線明亮的廚房。拉開落地窗簾,窗外散置石燈、卵石、細沙與矮榕的庭園,像一幅東方潑墨畫,裱在窗框上,鋪陳出女主人對臺灣家鄉的懷想與品味;餐桌上有花瓶,插著若梅清晨由前庭剪下的金盞花,如美人般,展歡顏,迎接母子倆的好心情。

廚房原本赤裸的刷白牆壁,穿上了淺米配淡咖啡條紋的新衣,是若梅兩年前利用閒暇,親自挑選、剪裁、刷膠、黏貼的壁紙,為家營造溫暖的顏色。

她熟練地從冰箱拿出全脂鮮奶,倒在白瓷碗裡,鼻尖瞬時飄過一陣奶香。然後她將兒子從超市挑選的動物造型花生夾心餅乾,擺在墨綠底蘊的長形碟上,讓大象、犀牛回歸原始,走入綠色叢林。她轉身聽到傑克?倫敦筆下的野性呼喚,原來兒子在模仿各種動物的叫聲,大口將動物吞進嘴裡,彷彿上演蠻荒時期的生存遊戲。兒子只能用這種方法征服野蠻動物。

當柴、米、油、鹽不再占滿若梅生活的全部時,這些曾被視為浪費她聰明才智,短了她人生志氣的家務,就都奇妙地脫胎換骨,增添文學藝術氣質,不再瑣碎而變得高雅起來。

此時,她腦海裡演出母親心房失火的戲碼:「就是你們這些破人拖累我的一生。」母親的哀怨接踵而來,總是無法停止。

不愛做家事的母親,情緒一直長著刺,刺痛若梅幼小的心靈。

若梅念小學時經常代表學校參加演講比賽,級任導師也經常望著她身上縐成一團的校服,搖頭。然後嘆口氣,指揮坐她隔壁的阿英去廁所和她換校服。阿英的校服泡過漿水,被她母親完美地燙過,領口服貼,裙子更有整齊的百褶,散發出某種讓若梅難堪的、被寵愛的氣味。然後,若梅穿著漂亮校服,跟著教務主任坐三輪車,去外校參加校際演講。比賽完,她就像灰姑娘Cinderella被打回原形,穿回自己的衣服。

她在美國讀完碩士,為照顧幼兒,當了五年的家庭主婦。若梅是個追求新鮮、迷戀知識的人,在尿布、奶瓶的單調瑣碎,與孩子哭鬧、嘻笑的重複裡,她讀到令人徬徨、焦躁又無聊的寂靜,有如駕駛失速卻沒有方向盤的汽車般。這種徬徨、焦慮與無聊,讓她這隻誤闖婚姻叢林的白兔,先無精打采地走著、然後變慢跑、再變成快追,最後變成一頭花豹。這隻花豹,經常回望過去的母親,母親外表囂張似花豹,經常在家亂發脾氣。但她內心從來只是隻受驚、需要呵護的兔子。遺憾若梅小時候從來沒看清這一點,永遠只是疏離咆哮的母親。

兒子坐在若梅對面,滔滔不絕講述學校新鮮事。他今天學的字母是A小姐,是母音,其代表聲音是形容打噴嚏的a-choo。另外還有B先生,他是子音,代表字是butter。小傑一改剛才的散漫,思緒有如玻璃光纖中閃亮奔馳的電子微粒,高速進行,額頭因興奮滲著汗珠,泛著紅光,聲頻也比平日高出好幾倍;若梅集中精神聆聽,但卻放軟眼波瀏覽,像是在攝影鏡頭加了柔光鏡,來回流轉於兒子的臉龐,用愛記錄他所有的聲音與畫面。

金黃色的夕陽如鍍了一層蜂蜜,正緩緩挪動慵懶的蓮步,蹣跚於若梅後院的綠地菜園,菜園裡種著韭菜、豌豆、小黃瓜……滿園子種的都是若梅的鄉愁。夕陽把拉長的母子對望影子,剪貼於壁紙上。於是,這個黃昏片刻顯得特別可口。兒時,若梅曾經一再地渴望,能這樣、就這樣,和一個溫柔似水的母親面對面,溫馨對望,甜蜜談心。她希望自己是一塊剛烤過還散著餘溫的棉花糖,縷縷牽絲,又甜又黏地繞在母親心頭,就像小傑黏在她心頭。但印象中母親總是苦著臉、皺著眉、煩煩躁躁地操持家務。雖然沉靜溫和的父親在家中已經是毫無輕重的影子了,但母親依然找得到藉口,朝著父親大發脾氣。

若梅懷孕後曾一再地告誡自己,絕不能像母親,絕不讓兒子經歷她曾走過的道路。她要經營一個充滿祥和慈愛的家庭,要將幼時得不到的溫柔關愛,加倍地彌補給兒子。想到這,若梅沒來由地擁抱起小傑,還直說我愛你。印象中她的母親可從來沒有這樣的肢體語言。

連續幾聲電話鈴響,劃破寧靜剪影,若梅起身接電話,是素貞遠從俄亥俄州打來的長途電話:她的第一句劈頭就是:「若梅,我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由素貞亢奮的語調中,若梅猜了八成,就對著話筒提高分貝地回應:「該不是你終於懷孕吧?」
「不愧是多年好友,猜中了!」
素貞繼續說:「你最清楚,這幾年來都快把柏南急壞了。我們差點要考慮去收養孩子呢,還好天從人願哪!」
「恭喜!恭喜!真替你們高興。」

柏南與素貞等待孩子可真等了太多年了,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若梅真心為他們歡喜祝福。但若仔細琢磨若梅的聲調,卻又覺得她的語氣裡混雜著某種奇怪的焦慮與不確定,彷彿人在戲院,布幕尚未升起前,坐在觀眾席裡等待開鑼時,那種既興奮期盼,又透著某種隱憂的複雜情緒。若梅的情緒為何如此複雜?

若梅回想自己因留學走出原生家庭,從單純少女,兩人世界,到添了孩子,多了公婆,重組另一個家庭,箇中滋味,一言難盡。她的生活舞臺由熟悉的臺灣,轉到這無親無故又失根的陌生美國,好像由恬靜的小溪,進入大江大海,有寬闊豐富,也有驚濤駭浪;有成長茁壯、也有挫折失落。她人生轉彎,先離根再紮根,也好像由鄉村田野誤入虎豹叢林,這一段生養孩子,跌倒又爬起的歷練,真不是件單純喜事,又怎能用「恭喜」二字來涵蓋表達?

放下電話,她不由得替結婚十年來,身分都一直只是職業婦女的素貞,杞人憂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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