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

首頁新人間叢書書籍基本資料

關 於 本 書

‧強力推薦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
‧目 錄

線 上 試 閱

內文摘錄

新人間叢書

【類別最新出版】
莫斯科的情人
我的冤家我的親
巴奈回家:凱道.二二八公園的二六四四天
金月蓮
沒有最好的季節,轉個念一切都是剛剛好


波群延遲(AK00393)
Group Delay

類別: 新人間叢書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張瀚翔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3年08月18日
定價:460 元
售價:363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52頁
ISBN:9786263740150

 放 進 購 物 車

 轉 寄 給 朋 友

 發 表 書 評 

 我 要 評 等 

Share/Bookmark

線 上 試 閱

 

內文摘錄



  內文摘錄

行雷閃電(節錄)

震:亨。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
──《易經》第五十一卦.震為雷

東哥,也就是我爸,在徹底失蹤前曾經說過,一個人這輩子一定會聽過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故事。幸運的,在東哥許可的記憶裡就有兩個這樣的故事,更幸運的,第一個故事就發生在他剛上高中的時候。
告訴東哥這個故事的,是他的高中同學少明。以前從一江橋沿著東平路到光華高工,整條路、整片田都是少明家的。十六歲的東哥每天清晨就摸黑跟著他一起上學,沿途替少明父親的水田放水。少明的口吃剛好是一片田的距離,閘門一上一下,他才剛好講完這片田分租給誰。
少明的口吃不是天生的,這源自於他家幾年前請來的女傭,六、七歲的少明當時覺得那說話一頓一頓的女傭非常有趣,學著學著,就改不過來了。少明的爸爸得知這件事後立刻把女傭辭掉,並找來了英語家教,期盼著自己的兒子能在治好口吃的同時說上一口流利的英語。但十年過去了,少明的爸爸付了十年的英語家教費,而十六歲的少明開始認為自己的口吃是一種因果報應,他當初一定就是因為取笑了那位女傭,才會染上了那種窮人家的語病。
某天上學的路上,少明像往常一樣轉動著水田的閘門開關,剛要開口就停住了。東哥順著他的眼神,望向後方的道路,在深藍色的清晨裡莫名多了一個小小的光點,遠處駛來一臺摩托車,車越來越近,後方的塵土也越來越清晰。摩托車最後在兩人的面前停了下來,是少明的高利貸叔叔,他低頭從太陽眼鏡裡露出一雙冷淡的眼睛。
「這片田你爸昨天輸掉了喔。」說著,伸手遞給少明一瓶彈珠汽水。好好讀書,別像你爸一樣。摩托車就像載走這片田一樣噗噗噗的開走了。
少明的手裡多了一瓶彈珠汽水,感覺特別不自在,少了一隻手就無法繼續轉動閘門,但田已經不屬於他了,轉不轉得動好像又都無所謂了。少明看向摩托車消失的遠處,仰頭,一口氣把汽水全倒進肚子裡,他往後的口吃也越來越像打嗝。
少明的英語家教從某天開始就再也沒出現了,他一天一天的喝著彈珠汽水,他認得的田也一天比一天少,東哥和他集合上學的時間更是一天比一天晚。某天早上,東哥發現少明的臉變得好陌生,原本那張只在清晨中朦朧的臉忽然清晰了起來。
東哥看著從頭到腳都變得清晰的少明,忽然注意到他右腳的白鞋邊上沾了幾滴紅色油漆,東哥一直問他那幾滴油漆是怎麼來的,但此時的少明已經喝完了一整片水田的汽水,一如當年口吃的女傭,少明家的貧窮像另一組機械零件,兩組齒輪緊緊咬住,再也治不好口吃的少明就成了一臺沉默的機器。而當東哥看到了少明家的鐵門上的油漆時,那一陣沉默也偷偷傳染給了東哥。

以前,東哥每天下課就要回家幫忙搬木頭,東哥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爺爺是小鎮上數一數二的木匠師傅,在那個快速變化的時代裡,多的是用鐵鎚敲鐵釘的師傅,但東哥的爸爸就不同了,不管是桌子、椅子、櫃子還是扶手,他總可以巧妙的用卡榫拼出一組組有心跳的家具。對於這項神奇的技術,東哥的爸爸自然是很驕傲的,但他低頭看著手上的繭和傷疤,抬頭又看到神桌上的魯班神像,這份驕傲自然也有了分寸。
不可否認的,東哥也繼承了他父親的藝術天分。這種天分一開始只停留在木頭表面上的雕花,但隨著他在學校認識的同學和老師,這種天分就漸漸的長進了木頭深處。每個我爺爺午睡的下午,東哥都窩在家裡的工具間,手中的木頭被他挖著、切著、削著。幾個月後的某天,我的爺爺睡眼矇矓的從床上醒來,正好看到氣喘吁吁的東哥跑回了家,手上抱著一支歪歪斜斜的小吉他。東哥得意的用指甲刷過剛買來的尼龍弦,六道厚實的聲響在木質的音箱裡不停迴盪著。看到了這一幕,東哥的爸爸、我的爺爺更是得意,他拉著東哥到魯班神像前,點上三炷香,心裡默唸著許多感謝的話。
東哥自然也跟少明介紹自己親手打造的小吉他,少明接過小吉他,伸手彈了一條弦,嗡~嗡~嗡~瞬間像治好了自己的口吃,露出了許久不見的微笑。東哥看著這一幕,忽然想到少明家的紅色油漆,往後他們一放學就都窩在東哥家的工具間。
差不多就在這時,東哥注意到少明左腳的白鞋也沾上了紅色,卻是幾滴小小的、緊緊吃進布料裡的褐紅。這次有了音箱的幫助,少明終於開口了。原來昨天晚上,高利貸叔叔只用一把菜刀,就讓少明的父親再也握不住運氣,那根小指被高利貸叔叔小心的用白布包好,並收進霹靂腰包裡,摩托車載走了那根小指,少明的父親卻沒有一瓶令他沉默的彈珠汽水,一陣淒厲的喊叫聲後,他發誓從此再也不賭博了。
說完,少明用手指刷過六條弦,一陣琴聲在工具間裡慢慢消失,一連串不幸的故事似乎終於要結束了。
我爸確切是在什麼時候也得到口吃的?這個問題他始終沒有回答我,但很肯定的是,一定有一個瞬間他確信自己的口吃永遠好不了了。我爸說他還記得那個瞬間,那是關於一道閃電的故事,也是第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故事。
這個故事來自於少明,這道閃電則來自於少明的父親;後來少明的父親改口了,他說他感覺到自己的小指一直都還在,刺刺的,像電流一樣,而且成了運氣的一部分,不,那隻來自冥界的小指一定就是運氣的化身。終於,少明的父親陸續集齊了三隻招來好運的手指,右手僅剩的食指與拇指比成一個圓圈,像跟陰陽兩界昭告:萬事OK。
那晚,同花順、皇家同花順、黃袍麒;雜七、雜八、雜九;人牌、地牌、天牌;大三元、大四喜、天胡十三么,所有的運氣都到了少明父親的手上。就在牌友們洗出了四條龍後,所有人滿臉肅殺,顧不得把錢贏回來,只想盡早離開,只剩少明的父親一個人在賭桌前痴痴的笑著。少明的父親在一夜之間贏回了一切,也在一夜之間全失去了。幾聲大笑之後,天上忽然烏雲密布,幾道光亮隱隱閃著,一道閃電擊中了少明家的屋頂。
消防車駛過了少明父親剛贏回來的田地,但田地彷彿認不得原主人的家,筆直的一條路彷彿走了好幾個星期。等消防車抵達時,少明早已被附近熱心的鄰居抱出火海,但他的母親在睡夢中被濃煙嗆死,而父親左手抱著所有的鈔票與借據,右手那三隻招來好運的手指卻無法即時幫他轉開門把。
夜裡,東哥家的門鈴響了。燈一亮、門一開,我的爺爺嚇了一跳,在這黑黑髒髒的深夜裡是同樣黑黑髒髒的少明。嚴重的口吃夾雜著哽咽的聲音,少明在東哥的房間裡把這個漫長的故事說到了天亮,也許東哥自己沒注意到,但每天與少明相處的日子裡,他腦裡全是少明結巴的口吻,而這次少明哭哭啼啼的,他聽得更專注、更入神。這一整夜的故事不停迴盪在東哥的耳邊,他看著少明的臉、少明的眼睛和少明的嘴,大概就是這個瞬間,他發覺自己的口吃永遠好不了了。

少明家的大火實在太過離奇,他的高利貸叔叔因此被警察盯上;一個能輕易拿走別人小指的人,自然能輕易用拇指轉動打火機。這個倒楣的中年大叔為了解釋他們倆是「好友」,他只好摘下太陽眼鏡,負責把少明安置在他遠房親戚的家。此時東哥已經要高中畢業了,一得知少明要離開,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口吃還是悲傷,許多話都卡在喉嚨裡。
就在少明要離開小鎮的前一天晚上,東哥牽著他的手一起到附近的山上,那是個無風的夜晚,天上的星星和山下小鎮的光點,看著他們一起生活的地方,東哥不知道該說什麼,口吃的少明更是說不出話,無聲的景色在記憶裡就像一幅畫。
「ㄌ、ㄌ……」此時,少明忽然張開的嘴。也許他想起了愛賭博的父親,想起了他沒機會見到的閃電,此刻的他或許也想起了英語家教和東哥的小吉他:「ㄌ、ㄌ……」
如果所有的話一停下來就會卡住,那他決定要呼出這長長的一口氣:

Love me tender, love me sweet.
Never let me go.
You have made my life complete.
And I love you so.
Love me tender, love me true.
All my dreams fulfill.
For my darling, I love you.
And I...

故事說到這,忽然一片漆黑,不只故事沒有了畫面,就連少明的歌聲都瞬間消失了。東哥,也就是我爸沉默了好久。國中時的我興奮的問我爸,這一片黑暗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吞了一口口水,一個漫漫長夜的口吻,卻只說:「什麼也沒有。」
他見我滿臉疑惑,隨後換了一種說法:「兩隻鳥、兩條電線、一個吻。」
就一片漆黑了。
少明停止了歌聲,兩條不同的電流交錯,而東哥人生中的第二道閃電就這麼啟動了。當時好多的念頭在東哥的腦中碰撞著,他首先想到我的爺爺奶奶,想到神桌上的魯班神像和工具間的圓鋸機,十八歲的他呼吸了家中整整十八年的空氣,所有的一問一答幾乎都能在瞬間完成。
此刻,東哥在腦裡不停將相同的問題反覆顛倒、排序著,但他能推算出來的,只有我爺爺奶奶的傷心和憤怒。忽然,某個巨大的念頭慢慢生根發芽了:他絕對不能讓父母發現這個吻,而最絕對的方式就是讓它打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
東哥看著眼前的少明,剛患上的口吃與剛長出來的念頭,兩組沉默的齒輪緊緊咬著、轉動著。
那晚他們簡單的道別,但這一道閃電卻不停在東哥的心裡震盪著。隔天早上,借宿在高利貸叔叔家的少明按了東哥家的門鈴,但那陣無情的寂靜恐怕深深傷了少明的心。門鈴響了一次又一次。
東哥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明亮,最後他走出了家門。
門外有往來的牛車和狗,有吵鬧的引擎聲和喇叭聲,卻始終沒有少明。起初他鬆了一口氣,但這口氣卻慢慢卡住了他的喉嚨,他用力的嘔著,眼眶忽然紅了起來。東哥,也就是我爸,從此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個能治好他口吃的人了。



如今,二十一歲的我已經到臺北念完大學,開始工作。東哥,也就是我爸也已經失蹤第五年了。這天週三,我妹難得從臺中搭火車上來找我。她約我在古亭附近的巷口碰面,我們剛見面,她就帶我走進小巷,最後在一間老舊的屋子停下來。我看了一眼,差點又要跟她吵架了。
塵灰的紗門一旁貼著「劉氏命理」四個大字,在陰暗的小巷裡格外顯眼。櫃檯在那看似客廳的方桌前,紙筆、籤筒、黃符紙端端正正的擺在桌上,三只茶杯依稀飄著熱氣。
眼前的算命師幾乎和我爸同一個年紀,他把桌上的籤筒、符紙隨手往一旁的沙發扔,他說用不著,也從沒用著過,只是看起來比較專業罷了。說著,他已經把那身亮黃的道士服脫下來,剩裡頭的條紋polo衫和西裝褲,嗶嗶!順手開了冷氣:「聽說今年氣溫又創新高?!」
冷氣機轟隆隆的運轉著,我斜著臉、皺著眉,我妹倒是連表情也沒動過。命理師開場結束,才遞給我跟妹妹一張單子。
「出生年月日,」劉師傅手上的扇子印著里長的燦爛笑容,他邊搖扇,邊說:「幾點幾分越詳細越好。」
我妹迅速寫著,捨棄了阿拉伯數字,子丑寅卯,像簽名一樣潦草俐落,順便連我的都寫好了。這幾年我妹什麼命都算過了,摸骨、面相、易經、塔羅牌、水晶球,嫻熟於各種占卜儀式,不同的儀式,卻都是同樣的問題。我妹這幾年漸漸老成,和她走在街上都有種自己才是弟弟的錯覺。
其實,我明白她為什麼停不下算命這件事,以前的人都是找產婆來家裡接生的,小孩出生後才去戶政事務所登記日期。我妹跟我解釋,大多數的命理都要準確的出生時間,找不準正確的時辰,子丑寅卯,我爸就有十二種不同的人生,星座更是如此,四分鐘為一個度數,兩萬一千六百個父親裡,恐怕只有一個東哥親眼見過那兩道改變他一生的閃電。
儘管如此,儘管有著十幾二十個,還是那幾萬幾千個我爸,任何的仙姑、道士、乩童或靈媒唯一的結論都是:別去找了,他會自己回來。
但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一個人這輩子一定會聽過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故事。不幸的,在我許可的記憶裡也有兩個這樣的故事,更不幸的,第一個故事也發生在我剛上高中的時候。
失去了少明的我爸後來娶了隔壁小鎮的我媽,當年自由戀愛是有錢人家的事,我的爺爺和我的外公喝了幾天的茶,既然我爺爺不介意我媽的剛強,我外公也不介意我爸的口吃,那麼我爸就必須愛上我媽,我媽也必須愛上我爸。
上一個時代的事大多只能倒果為因,若有什麼合理的推測,那我猜,我跟我媽幾乎是同時聽到了東哥和少明的故事;口吃的我爸把這漫長的故事說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的婚姻、十六歲的我。
我媽是個愛恨分明的天蠍座女子。據說,某天她在菜市場跟隔壁鄰居的王小姐吵架,具體吵了些什麼,沒有人記得了,我只記得那天我媽一回到家就開始打電話。她既不是要找救兵,也不是要找人訴苦;我媽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王小姐老家的電話號碼,把遠在南部的王爸爸、王媽媽臭罵了一頓。又據說,往後的王小姐只敢在我媽買完菜後才敢進菜市場。
這樣的我媽,嫁來這個小鎮後也累積了不少朋友,每當見到了長輩,我媽總會誇讚他們的子女多麼優秀,長輩有了面子,我媽也有了朋友,她在這個小鎮也漸漸有了容身之處。對我媽而言,一個人就是一整個家的門面,換句話說:人,就是家的臉。不擅長當面吵架的她,從來沒有放棄吵架這件事。我媽鮮少當面向誰說出什麼惡毒的話,但當她聽完東哥和少明的故事、聽完我爸口吃的原因後,她忽然神色慌張,對我爸吼了一聲:「變態!」
我,是我媽的兒子,同時也是我爸的兒子,我媽的吼叫聲像一陣巨大的雷鳴,似乎也不知不覺啟動了我人生中的兩道閃電。

 
內文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