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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摘錄
認識台北──河、街、印象
之一河
河流是台灣的血脈,正如中央山脈是台灣挺直的脊梁。河流孕育了一個地域的歷史、人文、文化、經濟;一條河流,正是一條血脈,不舍晝夜,源遠流長地流著、流著,載著人的感情、希望,流向不可預知的未來。
中南部搖曳在暖風中飽滿金黃的稻穗,是濁水溪、大甲溪賜予的養分。 南台灣矗立在驕陽下突飛躍進的工業,是高屏溪、林邊溪賜予的資源。
流動在台灣土地上的血脈,北部有淡水河;這一條台灣「腦部」的血脈,匯集了大嵙崁溪(大漢溪)、基隆河、新店溪,貫穿了台北盆地,它是台北市的生命之源。
迤邐蜿蜒的淡水河,發源於以海拔三八八四公尺雪山為主峰雪山山脈的品田山,正是「山之巔,雪之鄉」。
品田山在大霸尖山之南,山勢壯偉嶙峋,淡水河的源流在此,汨汨而流的流水,自是靈秀清澈。
我記憶中的淡水河流域,正如我就讀國小四年級所收錄的一篇課文:〈靜靜的淡水河〉。
(一) 靜靜的淡水河, 從廣大的田野流過, 帶來深山裏叢林的氣息。 松針和苔蘚把你染綠了, 柔媚的綠色的淡水河!
(二) 靜靜的淡水河, 從都市的邊緣流過, 帶來人群的快樂和奮勉。 晴空的映照把你染藍了, 歡躍的藍色的淡水河!
(三) 靜靜的淡水河, 在茫茫暮色裡流過, 帶來夕陽下大地的祥和。 晚霞的閃耀把你染黃了, 美麗的金色的淡水河!
(四) 靜靜的淡水河, 在點點星光下流過, 帶來深夜裡人間的安泰。 明月的凝視把你染白了, 潔淨的銀色的淡水河!
而今,靜靜的淡水河不再是綠色了,不再是藍色了,更不是金色和銀色。
這一條台北市的母河不再是柔媚的,不再是歡躍的,更不再是美麗的和潔淨的。
眾所周知,淡水河變成了污濁,而且更因為惡臭和缺氧而被宣判死亡了。 於是,我們對淡水河產生了疏離感,並且用防洪牆、高架道路來圍困它,
「河的故事」因而沉澱了,人們不再關心孕育我們的河流,來自何方?去往何處了。
沒有了淡水河的台北市,將是一個沒有歷史的城市,將是一個沒有文化的城市,不論它是如何富足、如何進步、如何繁榮、如何現代化,心靈上必是空虛和沉悶的,因為後代子子孫孫將不知我們是如何走過那段好長、好長的悲歡歲月!
之二 街
艋舺、大稻埕、台北城──所謂的台北「三市街」,是台北市的「原型」,這三個「聚落」的發展,先後有序,而且各有其成長背景,也因此街道的布局、房屋的造型,也各有其獨特的個性。
艋舺和大稻埕都有過商船?集、帆影林密的年代,是同屬於「商業社區」, 只是艋舺是閉塞的,而大稻埕則是開放的。
艋舺在一八二○年代,已儼然是台灣北部經濟、政治與軍事的中心,和台南、鹿港鼎足而立,這個由漢人移墾、建造的市街,經歷了漳泉械鬥、異姓爭鬥,產生了強烈排他性,形成了保守性格。
淡水河床的淤塞,使這個由「番漢交易」之地所形成的郊商殷盛的市街,逐漸地走向了衰敗,將其貿易市場拱手讓給了「下游」的大稻埕。
分類械鬥,被三邑人追、趕、跑的同安人,退入大稻埕,和以後在新莊方面戰敗遁入大稻埕的漳州人,本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攜手合作,在奇武卒社故址,建立了新的家園。
艋舺人的褊狹民族思想,阻止了外國人「協助」它振衰起敝的機會,倒是大稻埕人接受了西方資本的投入,在歐風美雨下,加上自己的打拚、進取,逐漸地繁盛起來;大稻埕不僅在「台北」取代了艋舺的地位,更因為保有了「台灣風格」,成了台灣的「明日之星」!
一八八○年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東進,震撼了東方古老的王朝,風中殘燭的大清帝國,在法國人的挑釁之前,完成了台北城的建築,這一座偏處海隅的帝國最後城堡,連著台灣在馬關條約談判席上,作為甲午戰爭打敗仗的籌碼,輸給了搭上世界「帝國俱樂部」列車的日本人。
為了抗拒自己被賣身,台灣居民擁護著清國官吏,揭櫫著「民主」大幟,成立了「台灣民主國」,並且祈求獲得歐美的承認,只是日本人不肯輕易放棄戰利品,揮軍前來強制接收,台灣人的血肉終敵不過船堅砲利。
日本帝國對於擁有的海外第一個殖民地,不免自炫一番,在經濟上推行「工業日本,農業台灣」的建設之餘,不忘將台北修飾得更近代化,以展現帝國實力。這些對「本島人」(台灣人)自稱「內地人」的日本人,劃定了「城內」是他們的統治權力中心和居地,次第蓋了不少的宏偉建築,更修築了好幾條寬闊大道,而且都市計劃的藍圖,眼光也一點都不膚淺,全是循著「百年大計」去規劃,畢竟他們認為「太陽旗」是永遠不會西墜的。
「本島人」雖然受盡屈辱、卑視,在政治上不能「伸腳出手」,但是憑著移民後裔的海洋性格,在商業上展現了身手,大稻埕能在大正年代,用「自己掙來的錢」,建造了那麼多具有「台灣風格」的西洋建築,令後生的我們,也不得不為之驕傲!
更重要的是,大稻埕本著其「開放性格」,采擷和接納當時風起雲湧的民主思潮和民本精神,促使了台灣新文化的萌生,無論文學、戲劇、音樂都有可觀成就,難能可貴的是「本土性」意識堅強,將日本統治者定位在「非我族類」上;這就是「大稻埕人」與「台灣人」曾是同義字原因所在!
歷史的軌跡,能留痕之處並不多,「台北老街」保住了一些當代的建築,雖然已經都是在風燭殘年之中,畢竟幢幢都是歷史見證物,它能夠矗立,便是我們的幸運,這種「歷史教材」是獨一無二,不能再求,誰能忍心讓其消毀呢?
之三 印象
代表一個都市的「外觀」,莫若建築,建築的造型、風格、年代、色澤;都能訴說這個城市的歷史,今天的台北市保有的歷史建築不多,已經沒有了「面」的形觀,大多是「點」的散布,僅有的「線」,可能就是爭議著要不要擴寬拆建的迪化街老屋了。
我們能夠以什麼形象來代表台北市呢?
艾菲爾鐵塔令人想及巴黎,國會建築令人想及倫敦,白宮令人想及華盛頓,自由女神令人想及紐約,美人魚雕像令人想及哥本哈根……而什麼令人想及台北呢?
一九九○年代民間舉辦了一次「市標」選舉,主辦單位選定了十一個「標的物」:
故宮博物院 圓山飯店 龍山寺 台北火車站新站 省立博物館 北門 中正紀念堂 國父紀念館 世貿中心 迪化街 木柵動物園
票選的結果,「台北火車站新站」當選,然而,甫落成使用不久,而且還在整修門面的新站,果真是最佳「市標」嗎?
世紀末的台北市,為什麼只能找出一座新建築來代表台北市?況且其設計、功能尚待評估、還需考驗呢!
邁進廿一世紀,二○○三年十一月十四日,台北市啟用了當時世界最高的建築物,「台北一○一大樓」,眾人目光的焦點,都仰望著、它五○八公尺的高度,認為足以代表「新的地標」,但是「台北精神」能在這座巨無霸的高樓,綻放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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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四任市長,討論了許多年的台北市市花、市樹遴選,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在台北市「推動全市綠化指導委員會」決議下塵埃落定,市花選中杜鵑,市樹挑上榕樹、樟樹,最後送請市議會議決,「以杜鵑花為台北市市花;以榕樹為台北市市樹」,這項挑選「台北市文化精神建設的表徵」的定奪,是否恰當,當然是見仁見智,況且還有多數的台北市民不知市花、市樹是啥?遑論其代表意義了。
台北老市民都認得一個用了六十幾年的台北市市徽,那是日治時代制定的,在一九二○年台北市未施行市制之前,「台北廳」即著手徵募市徽,一共有五千三百二十件參加應徵,最後決選中這個最為簡潔,且饒富意義的設計,脫穎而出,將小篆「北」字圓形化,又變成松葉形的設計,象徵著台北市的進取、堅毅、宏壯;其外型且酷似一個人兩腳直立,雙手旁扠,有頂天立地之勢,不僅簡單易畫,而且令人印象深刻。
但是,台北市政府以「為加強精神建設,革新現仍沿用之日治時代市徽,藉以振奮民心」,決定徵求新市徽,然則,長時間總是挑選不出好作品來。
新市徽企圖象徵的意義,台北市政府公布如下:
(一) 充分表達本市蓬勃發展,邁向安和樂利之都市建設目標。 (二) 發揚本市純樸、敦厚、和諧之傳統美德,並具有本市獨特之風格。 (三) 激發市民進取奮發及團隊合作精神。 (四) 喚起市民「吾愛吾市」之感情。
一九八一年九月二十五日,台北市議會法規審查委員會初審通過了市政府所訂定提送的「台北市徽、市旗設置辦法」,於是新市徽呼之欲出了。
新市徽外作梅花造型,內由「北」、「市」兩字組成,其式樣的文字說明為:「梅花之內以白色為底,梅花五瓣及『北』字為紅色;用陽文顯示『北』字,陰字顯示『市』字,陰陽互為一體。」「綠色執政」時,為破除「梅花情結」舉辦了新市徽再設計的徵選,以致市徽再度被更新。
新、舊市徽,在設計上的優劣,我不置評,如果只是行之已久的市徽產生在日治時代,非「革新」不可,那是不足取的想法,畢竟舊市徽的設計是由漢字去推敲,完完全全沒有日本精神或東洋意識;如果因為是源之於日治時代而應該「革新」,這種做法值得商榷,我們還不是保存了總督府,改稱為總統府在使用嗎?監察院就是當年的台北州廳等等。試想看看,如果我們能夠利用日本人規劃的公園綠地,不變更用途、不改變計劃、不任意佔用,一一去開發,一一去建設,今天的台北市在水泥叢林中可以見到的綠地會更多,一九三二年的「大台北都市計劃」所規劃的公園,迄今還未開發完成。
我們自己如何給台北市定位?給台北市一個清晰明朗的描繪呢?
今日,台北市給人的形象,有蓬勃朝氣、奮發昂揚的一面,也有衰頹耗敗、悲觀怠惰的一面;「百物皆貴,居大不易」則是公認的事實。
為著「唱出新希望」,台北市教育局急著訂定「台北市市歌」,我在報上看到了市歌歌詞,不僅驚愕、而且失望,誠如一位老音樂家告訴我:這接近一百八十幾個字的歌詞,誰會去背唱它呢?唸著:「台北的街道,細繪著整片海棠葉脈。」的市歌歌詞,心想,如果台北市的街道,只為背負著「海棠葉脈」的地名,而不去探索它綿亙不絕的歷史意義,和承先啟後的教育價值,那豈不是「悲情城市」?
「台北不是一天造成的!」從移民市集、殖民城市,一直到現代成為國際性的大都市,不是一時「平地起高樓」的,所有的一磚一瓦、一石一樹,都是和著血、淚、汗去砌築、去灌溉。
「台北老街」,親切地呼喚著我們多去造訪、多去徘徊、多去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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