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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 Remembrance
洗衣狂想曲 Laundromat Rhapsody
月子中心的新兵日記/Baby boot camp

作 者 作 品

跳痛人生

劉軒作品集

【類別最新出版】
跳痛人生
隨著城市的節奏漫遊


隨著城市的節奏漫遊(PX1002)

類別: 作家系列(本國)>劉軒作品集
叢書系列:劉軒作品集
作者:劉軒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1年01月28日
定價:260 元
售價:205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08頁
ISBN:9789571353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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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 Remembrance 洗衣狂想曲 Laundromat Rhapsody 月子中心的新兵日記/Baby boot camp



  洗衣狂想曲 Laundromat Rhapsody

洗衣狂想曲 Laundromat Rhapsody

大一那年,我學校曾有個盜衣賊,專門從洗衣間偷學生的衣服。因為洗衣間需要宿舍鑰匙才能進去,所以大家都認為一定是同學幹的,只不過半年下來,幾乎每個人都遭過竊,卻從來沒逮著那傢伙。

那時候,男生洗衣服的原則是「能撐多久算多久」。像我的室友,每隔兩個月才會處理堆在牆角的臭衣襪。許多人來學校之前從來沒自己動手洗過衣服,因此狀況百出,不是深淺色全泡在一起,就是烘乾烘太久,L號全縮成S號。還時常有人不看說明,一次倒太多洗衣精,導致機器口吐白沫,地上也總是黏黏的。

為了避免巔峰時段的人潮,也為了保護自己的東西,我專挑深夜去洗衣間。靠在運轉的機器上看書,聽著烘乾機轟隆的馬達伴隨著鈕釦與金屬的咯噠聲,聞著另人窒息的肥皂味,成為了我大學最鮮明的記憶之一。

冬天的某一晚,洗衣間很暖和,我坐在機器上打著瞌睡,忽然聽到開門,一個高高的男生晃進來又晃出去,我還沒回神,他已經拿起洗衣袋走了。一陣冷風吹進來,讓我突然清醒。奇怪,為什麼之前沒看過那傢伙?他為什麼不打招呼?我追出去,卻已經不見人影。

也許真的是被我碰到,之後也就很少聽到盜衣賊的消息了。

畢業後,許多同學搬進鬧區的小套房,附近的自助洗衣店則成為社會新鮮人的lounge。就像以前的宿舍一樣,店裡有個買賣傢俱和應徵室友的告示欄,還有一疊疊的外賣菜單。晚上八、九點,只見年輕男女坐在店裡的各個角落疊著衣服、翻著雜誌,偷偷打量著彼此。洗衣店的邂逅,造成了多少愛情肥皂劇?我只能想像,自己卻從來沒運氣嘗試。

以前在波士頓常去的那家自助洗衣店,牆上有個板子,上面釘了好多襪子,短的、長的、棉的、毛的、脫線的、破洞的……孤零零地掛在那兒,雖然另一半很可能就在幾尺之外,卡在機器與牆壁的夾縫之間,卻天地永別,就像城市裡的單身男女,近在咫尺,卻一輩子沒緣分。

又過了幾年,大家從小套房畢業,升級到較大的公寓。我這時從紐約搬回台灣,所做的前十件事情之一,就是去南昌路的二手電器行買台洗脫烘機。看著它擺在公寓的陽台上,莫名其妙覺得自己長大了。雖然房子還是租的,但那感覺又向「成家立業」邁進一步。

那時候,我的朋友圈包括了許多在台灣教英文的外籍老師。他們偷偷告訴我:「台灣女生把我寵壞了!下課回家發現女友不在家,但床鋪好了、衣服洗好了、房間打掃得一乾二淨!」西方女孩子多半要結婚之後才願意為另一半做家事,所以老外把到台妹,都可以享受一段皇帝般的生活。但他們也會有點憂心地問我:「這麼傳統的女孩,連衣服都幫我洗,萬一分手了,會不會發瘋?」

我一開始很灑脫地說:「受不了熱就別待在廚房!凡事寧可自己來!」但後來我發現自己也和他們一樣,愛上了那種被寵的感覺,直到遇見現在的另一半。她嫌我不會洗衣,我嫌她不會做飯,各別在家裡劃出一片領土;皆大歡喜。

轉眼又是幾年過去。在社會經過了一番打拚之後,我終於能夠搬進新家了。就當我決定把陽台上那忠心服務多年的洗脫烘機丟掉的前幾天,它竟然稀裡嘩啦吐了一灘水,便從此罷休。連機器都似乎知道,當人生進階時,有些緣分是無法伴隨的。

我把家裡的衣服扛到附近的自助洗衣店,出門前還特別挑了一本小說,準備重溫那窩在洗衣間啃書的舊情。但台灣的洗衣店比三溫暖還悶,坐了一會兒就發暈。於是把衣服放進烘乾機後,我便先出去洗頭,心想:「反正這又不是紐約,衣服應該不會被偷吧!」

過了半小時回到洗衣店,碰見一名中年男子。他與我擦肩而過,走到店門口坐上摩托車,好像要開口,又沒說什麼。我看著他騎走,打開烘乾機拿出衣服,竟然發現我最愛的一條牛仔褲和新買的浴巾,還有幾件常穿的T恤都不見了!

洗衣店牆上有個服務電話。打過去,老闆說店裡有監視器,約我隔天看錄影。我很確定盜衣賊就是我碰見的那位落魄中年人。後來再想想,他應該穿不下我的衣服啊!難道他在偷衣服給兒子穿嗎?

隔天回到店裡,老闆正蹲在閉路電視旁邊倒帶。「這種事,我們這裡只發生過一、兩次,你真倒楣!」他說。回到當天的錄像,閉路電視的四格畫面中,我正把衣服放進烘乾機。在另一個畫面裡,一個男的坐在旁邊。我一走,他便起身拿出塑膠袋,假裝要加洗衣粉,打開我那台烘乾機之後還挑選了一番,裝滿了袋子再快步離開。

我盯著螢幕看,那盜衣賊原來是一個理著小平頭、穿著白汗衫的男生,完全不像我記得的那個中年人。

老闆把帶子繼續快轉著:「哈!這時候你回來了!」

只見我一個人緩緩地進門,從畫面的一個格子走入另一個格子。當我發現衣服不見時,還一直搔頭。

「中年男子呢?」我問。

「什麼中年男子?」

鏡頭所拍到的各個角度,包括店門口,清楚顯示我是獨自走回店裡的。盜衣賊早在我回來之前就揚長而去。至於那位中年男子,半個影子也沒拍到!更奇怪的是,就在我打開機器前,彷彿好像還意識到什麼,突然往外看了一下,但門口的畫面,竟然也是空空的!

所以,那位擦身而過,騎上機車前還與我對望一眼的中年男子,難道是……?

從科學的角度來看,有可能因為我近期曾見過一位長相可疑的中年男子,當驚覺衣服被偷的那一剎那,潛意識便把兩件不相干的記憶,拼湊了起來,造成時空的混淆。腦海裡的畫面那麼清晰,讓我實在很難接受它是個幻覺,但我也知道,幻想可以比真實的記憶更加鮮明。這一點,更令我不安。

我們一輩子所忘記的,是否勝過我們所記得的?所記得的,是否又充滿著自我編輯的內容呢?年紀大了,我發現記憶愈來愈不可靠,或許正是因為我對「記憶」的本質產生了懷疑。我覺得它們像是浮在腦海裡的輕舟,若是沒有栓好,再回到碼頭,可能發現它們早已飄走。

因為小時候常搬家,每個家都成為了記憶的碼頭。兒時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我都很清楚記得它發生在「台北的家」、「紐約皇后區的家」、「紐約灣邊的家」、「大頸區的家」……。它們不僅僅是地點,也象徵著某一個時代、某一種心境。

而自從離開家上大學之後,洗衣間反而成為了另外一個記憶碼頭。從以前第一次自己洗衣服,享受獨立的快活;後來交給另一半洗,享受被寵的溫暖,到現在幫孩子洗衣,享受做家事的平靜與踏實……這段成年的經歷,就在肥皂泡泡和高速脫水之間過去了,分為不同的機器、不同的空間,見證了我逐漸懂事的每一段過程。

今天,當我坐在書房裡寫下這些故事的同時,家裡的洗衣機正轉著,裡面是女兒的小衣襪,而她用的浴巾正曬在樓頂,再過兩小時就乾了。平淡的日子,伴隨著嗡嗡的旋轉聲和撲鼻的香味度過。

再轉幾圈,不知又是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