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摘2:泡泡龍的天空
「快來看喔!大家快來看!發現異形囉!」人潮簇擁的超市裡,一位無知的孩童大聲吆喝著,大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一位全身長滿水泡,並不斷破裂、褪皮、結痂而造成身上傷口斑斑的孩子。
面對無情的排斥與異樣的眼光,孩子被嚇著了,漲紅的臉蛋一會兒發青,一會兒泛白,然後她靜靜地對媽媽說:「媽媽,我們回家。」孩子和媽媽之間陷入一陣無聲的靜默。
一九八七年,這個孩子剛出生,身上就佈滿像燒燙傷一樣的傷口,身體處處冒出水泡、血泡,爸爸看了之後流下淚來,遲遲不敢告訴還在產房裡的媽媽。孩子的媽媽叫林錦貴,錦貴十二歲以後就成了孤兒,小學畢業就開始做女工,念夜校自力救濟,劉佩菁是她的第二個孩子。
二十多年前,這是一種診斷不出的皮膚病,四處詢問,都找不到國內有類似的病人。現在,這樣的孩子被叫做「泡泡龍」,是一種先天性水泡症皮膚病(即Epidermolysis
Bullosa,簡稱EB,或稱隱性萎縮型水泡上皮解離症),除了皮膚之外,舌頭、食道、腸胃、肛門等,凡有黏膜的地方都可能起水泡或血泡,一起泡就須剪開塗藥,幾天後傷口可能又會重新長泡。這些傷口永遠不會痊癒,只是一次一次地不斷反覆潰爛。
為了專心照顧孩子,林錦貴辭去工作,自己學習包紮傷口。孩子剛出生那年,由於全身都插管,每一寸皮膚幾乎都是傷口,一躺下就會造成傷口摩擦,再度破裂流血,她只好一直將孩子抱在懷裡。有時候累了想抱著孩子坐下來休息,又引來孩子的一陣哭鬧。整整一年的時間,林錦貴幾乎都沒有嘗過躺下來睡覺的滋味。
每天清晨天快亮時,林錦貴只能利用這段時間清洗全家人的衣物,她一面晾衣服,一面凝神望著天空,看著天邊曙光初露的太陽所映照的塵世,林錦貴對著老天爺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夠聽到我的呼喚,知道我們一家人是如何為生命奮鬥。終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克服這個難關。
」
老天爺有沒有聽到她的呼喚不得而知,然而在老天爺伸出援手之前,劉家的經濟就出現問題了。龐大的醫療開銷猶如無底的杯子一般,縱有再多的錢只怕也不夠用。漸漸地,家中錢財用盡,一家人被迫從市區搬到郊區的老舊公寓。從此以後,親戚朋友逐漸遠離,就連電話也難得響起。
父親劉瑞定雖然疼愛孩子,也接受這個孩子,但鋪天蓋地而來的沉重經濟擔子,以及面對孩子時難以平復的傷痛,身為父親的他,有時候實在很難頂住這樣的壓力繼續走下去。
為了怕先生失去信心,林錦貴只能將辛酸往心裡藏,將眼淚往肚裡吞。每天在家為孩子裹傷敷藥,都是利用先生不在家的時候處理,一個人做著醫院裡兩個人才能做得來的工作。
對泡泡龍孩子來說,一個熱情的擁抱或是日常的洗澡,都可能造成嚴重的傷口,因為嘴巴和食道都長有水泡和傷口,所以只能吃流質或是軟的東西,吞嚥太硬的食物甚至還會導致吐血。林錦貴努力餵養疼痛難嚥的孩子進食,哄抱疼痛難眠的孩子入睡,這一幕幕辛酸的劇情,她都盡量不在先生眼前上演,深怕孩子的傷口再度撕裂父親內心深處的傷痛。即使自己熬不住內心的苦楚而掩面哭泣,林錦貴也一定會在先生回來之前,先用冰塊將自己哭紅的雙眼冰敷,再神情自若地面對剛做工回來的先生。
對於太太的付出,劉瑞定不是沒看見,而是點滴在心頭。他常對別人說,自己的太太簡直像超人,韌性超強,能夠忍人所不能忍。正因為不忍心太太一年未曾躺下,身為木工的他,就在自家的天花板上釘了一根橫樑,再以鋼絲吊住一張軟床,藉由吊床自然的上下晃動,讓吊床懷抱著這個小孩安穩睡著。父親的愛代替了母親溫暖的雙手,林錦貴這才得以重溫睡床的滋味。
泡泡龍劉佩菁就在有限的金錢和無盡的父愛母蘊之下長大。爬樓梯都可能雙腿擦傷的劉佩菁,有時眼睛也會長水泡,但即使看不見、走不動,她都堅持要去學校上課。現在的劉佩菁已經是高三的學生了,在美術設計方面特別有天分,還曾獲得身障人士南部十縣市美術繪畫第一名,也曾獲得「總統教育獎」。
林錦貴認為,人生最重要的是自我肯定和尊重。無論再苦,她堅持都要養育孩子有所成就,讓她不必依靠人、不會被別人瞧不起。這些年她經常帶著女兒到燙傷基金會當義工,到視障協會義務帶盲人外出按摩,她要女兒看看,這些命運乖舛的人,是如何努力求生存;她要她知道,在社會的每個角落、每個時刻,都有人在和生命奮戰。
正因為走過苦痛,才更明白苦水往肚裡吞的滋味。林錦貴沒有被社會無情的眼光擊倒,反而更勇敢地擁抱這個社會。目前水泡性皮膚病病友團體附屬在罕見疾病基金會之下,台灣並沒有任何水泡性皮膚病相關的基金會,身為水泡性皮膚病聯誼會會長的她,目前正積極推動成立專屬基金會,協助泡泡龍孩子爭取更多的資源、更澄澈的一片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