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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講 定義篇
第一節 開講
余不自揣，嘗欲挑一點之心燈，以讀天下之活書。常見一大妖雲，滃然橫於人界，真理為之隱其光，道德為之潛其影，教育、宗教、政治、法律，皆沉淪於其中而無效，茫茫昧昧，天地否塞，是即妖怪之迷雲也。此迷雲鎖東洋之天地，鬱而不開，於?數百年矣。明治初年，我國有一時散滅之朕，而未幾欲滅復生，欲散反聚，嗚呼如此，則芙峰之真面目，不可得而見耶？東海日出之邦，復不能赫然光被於四表耶？三千年來，長育養成之元氣，復不能維持保存耶？一思至此，能不慨然！是憂國之士，不可不共盡心竭力，以圖國家百年長計之秋也。然所謂長計者，果由何道耶？惟進社會之道德而已。方今道德大革新之期已迫，殆將一掃社會，而東洋各國之人民，猶彷徨於妖雲妄霧中，不知道德光明之新天地在於何處。夫真正之道德，不可不待健全之智識，故大賢蘇格拉弟氏曰：「知識之光如日，道德之光如月，月雖因日而明，而兩光相待，天地始現美妙之光景。」故吾人不可不為國家拂妖雲妄霧，開智、德之二光。儒教謂之智仁，佛教謂之悲智，其意一也。今欲開顯此二光於社會之上，誠教育家、宗教家之事，欲救此兩家之沉淪，而為之前驅，夫非妖怪學研究之事與？
且夫妖雲鎖天心，而智日隱其光者，非獨一般人民之罪，學者亦不免其責也。世之學者，概遺邇而求之遠，捨卑而取諸高，豈以尋常卑近者，其理既明，不復待解說與？實則不然，尋常卑近之理，尚多不明，隨處有使人眩惑者，顧未聞解說之者何耶？是非諺所謂燈台基暗，又古賢所謂道在邇而求諸遠者耶！羅大經《鶴林玉露》所載曰：「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雲，歸來笑撚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今日之學者，得毋多是背枝頭之春、踏隴頭之雲之類耶！雖然，學問之道，固貴窮高遠，不可以卑近自畫，要之登高自卑而已。今夫燈之用在照遠，而亦不可不照近，使其光朦朧而不能照其基，宜用反射鏡之力，學亦似之。然則於尋常卑近之事，為學術界之反射鏡者何耶？曰妖怪之研究是也。其事雖似卑近，其理頗高遠，多世人所不能明者。且使學者知此卑近之事，胚胎於希有之真理，決勿度外視之，則所以計學問之普及，而開道德之新世界於真理之月下者也。
第二節 妖怪與不思議之異同
今所謂妖怪者，非限於通俗之所指。而主要問題，實在天地之起源，萬有之本體，靈魂之性質，生死之道理，鬼神冥界之有無，吉凶禍福之原理，榮枯盛衰之規則，天災地變之理由，迷心妄想之說明，賢愚資性之解說。其幽靈、狐憑、天狗等，不過附屬之問題。而其解釋，則皆本於學術之道理，其目的則在於應用之，以進國民之福利也。
夫通俗所謂妖怪者，何義耶？即一切不思議之義。不思議者何耶？人智所不可測者是也。然則妖怪與不思議之意義全同乎？曰：否。徵之通俗之言，不思議者，未必皆為妖怪。若天神，若宇宙，稱之不思議，未聞稱之為妖怪者也。然則世間之所謂妖怪者，果何物耶？有嘯於樑，燭之無所見；有立於堂，視之無所睹。或若動物之化石，死者之現形，是皆妖怪之屬也。然則以未知為妖怪乎？曰：否。凡宇宙間之事，有可知者，有不可知者。不可知者，則人智所必不能知，所謂不可思議者屬之。而可知者，則人智所得而知。其既知者，謂之既知；未知者，謂之未知；而未知亦未必為妖怪也。凡人或不知水由何生，火由何成，而不以之為妖怪者，日接於吾人之耳目，雖未知其理，亦不妖怪之。
第三節 妖怪與異常變態之關係
夫不思議者，未知者。未必妖怪之。然則妖怪者，異常或變態之義歟？曰：通俗所謂妖怪，較近此義。凡世人於平生耳目所不慣接者，多謂之妖怪。例若狐狸之化人，或死者之彷彿現形是也。雖然，徒異常變態而已，則亦有不妖怪之者。何則？有人遇生平未見之外國人於街衢之間，不呼之為妖怪也。然則妖怪者，異常變態，而其道理不可解，屬於所謂不思議者。約言之，兼不思議與異常者也。
第四節 妖怪之標準
妖怪之定義，既為異常，而且不思議，然則，何以分不思議於思議、區異常於尋常耶？曰：是決無一定之標準。何者？通俗之所謂妖怪，隨人與世而變遷，甲之所妖怪，乙不妖怪之；昔日之所妖怪，今日不妖怪之。則妖怪之有無，非在物而在人，非在於客觀，而在於主觀。妖怪之為物，實無一定之標準，妖怪之標準，則人之知識思想是也。夫下等人民之所以每多妖怪者，以知識淺而經驗少，所見聞異常者多也，是蜀犬見日而吠之類耳。其人而智識進，經驗富，則以其明事物之理，而所謂不思議者，異常者難得，妖怪亦從而少，是其所以隨人與世而變也。
第五節 假怪與真怪之別
愚民認不真之妖怪為妖怪，學者知其非妖怪而不妖怪之。則今日通俗之所謂妖怪，不外誤信，不可名之以妖怪，而宜名之以迷誤也。然在學者，其知識明睿，固無迷誤之理，遂可謂學者之眼中無妖怪耶？曰：妖怪有假怪，有真怪，若解妖怪之意義為不可思議耶，則學者固不能刪抹不可思議之一義。雖如何明睿之學者，猶不能無妖怪。此妖怪者，非由世與人而變，故謂之真怪，而以通俗之迷誤為假怪，於緒言中謂妖怪學之目的，在掃假怪、開真怪是也。要之，妖怪之定義，以通俗解之，為異常變態不思議，由學理上解之，為迷誤。蓋假怪之義為異常，而對於真怪，則為迷誤而已。
第六節 迷誤之原因
迷誤何由起耶？由論理之誤謬起也。論理之誤謬，雖有種種原因，不外於誤用下二條之關係：
第一 部分、全體之關係；
第二 原因、結果之關係。
論理之作用，在於由全體及部分，由部分及全體；或就原因尋結果，就結果求原因。是故於全體確實者，於部分必確實，演繹論法之所以起也。本原因、結果之關係，而考索原理原則，歸納論法之所以起也。然非原因而誤為原因，非部分而認為部分，種種之迷誤，由是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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