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XO0046)──瓜棚下的怪譚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古典文學
叢書系列：中國歷代經典寶庫（袖珍版）
作者：周學武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87年01月15日
定價：100 元
售價：79 元(約79折)
開本：菊32開／平裝／296頁
ISBN：9571314544

【導讀｜書摘 1｜書摘 2｜書摘 3｜例言】

▼  書摘 1

找回來的心

太原有個姓王的書生，清晨起來散步，遇到一個女郎，手裏拿著包裹，慌慌張張地趕路，好像後面有什麼人追來似的。那姓王的覺得有點兒奇怪，就放快腳步跟了上去。一看之下，原來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美人兒。姓王的見她生得漂亮，又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便不覺有了幾分愛意。於是他走到跟前搭訕道：「大清早上，姑娘要上那兒去呀？怎麼一個人在這裏趕路？」那女郎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說：「你這人也奇怪，我跟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我的事你管得了嗎？」姓王的說：「這倒說不定。如果有用得著的地方，我王某是絕對不會推辭的。」那女郎聽了，便神色黯然地說：「其實告訴你也不妨。我的父母貪圖錢財，把我賣到一個大戶人家。那大老婆心眼兒窄，容不下我，早晚都得挨她打罵。這種日子，我真受夠了，想來想去，還不如走了的好！」姓王的問道：「那妳準備到那兒去呢？」那女郎回答說：「潛逃的女人，那裏會有一定的去處？」姓王的說：「我家就在附近，何不到那兒歇歇？」那女郎聽了非常高興，就接受了他的邀請。姓王的替她拿著包裏，領著她一起回家。女郎看見屋子裏沒有別的人，便問：「你家裏怎麼沒有人呢？」姓王的回答說：「這只是我的書房。」女即說：「這兒倒是藏身的好地方。你如果可憐我，不讓我死，就請你保守秘密，千萬不要洩漏出去。」姓王的滿口答應，兩人就在一塊兒睡了。

姓王的讓那女郎躲在密室裏，一連好幾天都沒有人知道。後來，他憋不住了，便跟妻子透露了一點口風。他妻子姓陳，非常賢淑，疑心那女郎是大戶人家的小老婆，勸丈夫趕快把她送回去，可是那姓王的說什麼也捨不得。有一天，姓王的在街上遇到了一個道士，那道士看見了他，嚇了一跳，問他最近可遇到了什麼。姓王的說：「沒有。」道士說：「你的身上明明罩著邪氣，怎麼說沒有呢？」姓王的又極力辯解。道士無可奈何，便歎口氣說：「真糊塗啊！世上居然有死到臨頭還不醒悟的人！」說著，便走了。那姓王的覺得道士的話裏有點文章，對那女郎也就起了疑心。可是接著一想：「她明明是個美人兒，怎麼會是妖怪呢？一定是那道士窮慌了，想藉驅邪騙點錢用吧？」也就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不久，他走到自家的書房門口，門的裏面居然已經閂了起來，沒法子進去。他疑心女郎可能在搞什麼鬼，就從破牆上爬了過去。這時，他赫然發現，房間的門也被鎖上了。他躡手躡腳地從窗縫向裏面一看，只見一個青面獠牙的女鬼，正把一張人皮舖在床上，握著彩筆作畫呢。畫了一會兒，她丟下了彩筆，拿起人皮來披在身上，竟又變成了一個絕色的女子。

姓王的看到這種情形，嚇得魂不附體，連忙爬了出來。他急急忙忙地去追趕道士，可是已經不知道上那兒去了。他到處尋找，後來在一處曠野把他找著了。姓王的跪在道士前面，求他救命。道士說：「好吧！我替你把她趕走就是了。說起這個東西，倒也怪可憐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替身；我也不忍心一下子傷害她的生命。」於是就交給姓王的一個拂塵（註 1），叫他掛在臥房的門口。臨走的時候，兩人約定下次在青帝廟碰頭。

姓王的回家以後，不敢再走進書房，便睡在內室裏，並把那個拂塵掛在門口。大約到了一更天的時候，他聽到門外有了輕微的腳步聲，他連忙把頭縮在被窩裏，卻叫他的妻子去偷看。只見一個女子走來，看到了道士的拂塵，便不敢繼續向前走；只是站在那兒，把牙齒咬得格格的響。過了好久，才恨恨地離開。不一會兒，她又轉了回來，罵著說：「該死的老道！竟來嚇你老娘！難道說吃到嘴裏的東西還吐出來不成？」說著，便取下拂塵，把它扯得粉碎。她又用力地撞破房門，一直走到姓王的床前，撕開他的肚皮，掏出他的心臟，然後才揚長而去。

姓王的妻子嚇壞了，過了半天，才大喊救命。丫鬟們聽到喊聲，都一起跑了進來，點亮蠟燭一照，發現姓王的已經死了，肚子裏的血，流得到處都是。陳氏看了，又害怕，又傷心，只是默默地流著眼淚，一時也不敢張揚開來。

第二天，陳氏叫弟弟二郎到青帝廟去告訴道士。道士聽了，大為光火，咬牙切齒地說：「可惱呀！可惱！我本來是可憐她，才留下她這一條小命，沒想到她的膽子竟然這樣大！」說著，就跟二郎到姓王的家裏來。這時，那女鬼已經不見了。道士抬起頭來向四面一看，說道：「還好，她未曾逃遠。」又問：「南面的院子是什麼人家？」二郎回答說：「我就住在那兒。」道士說：「現在那女鬼就在你家裏。」二郎聽了，大吃一驚，以為不太可能。道士見他不信，便問道：「今天你家可有陌生人來？」二郎說：「我大清早趕到青帝廟去，還不曉得，待我回去問問看。」二郎去了一會兒，回來告訴道士說：「真有這麼一回事。早上有個老太婆來，想要到我家幫傭，我妻子已經把她留下來了，現在還在那兒呢！」道士說：「就是這個東西了。」便跟二郎一起回去。道士祭起木劍，站在院子當中，人聲呼喝道：「惡魔！還我拂塵來！」那老太婆在房裏，嚇得面無人色，正待奪門而逃；道士追上去就是一劍，那老太婆倒在地上，人皮「ㄆㄚ」的一聲掉了下來，化成了一個惡鬼，躺在地上叫得像豬嚎一樣。道士用木劍砍下了她的頭，她的身子竟化為一縷濃煙，在地上繞成一團。道士拿出一個葫蘆，拔下塞子，放在煙的中間，那一團煙頃刻之間統統被吸了進去，就像人的嘴巴吸氣一樣。道士便把葫蘆塞住，藏在袋子裏。大家再看那張人皮，眉目手足沒有一樣是不完全的。道士把那張人皮捲了起來，聲音如同捲起畫軸一樣。料理告一段落後，便準備告辭了。

陳氏見道士要離去，就跪在門口請求道士救救她的丈夫。道士推說無法可想。陳氏聽了，越發哭得悲傷，伏在地上不肯起來。道士沉思了一會兒說：「我的道行還不夠，實在不能使妳丈夫回生。不過我可以告訴妳一個人，他也許能幫妳的忙。」陳氏問這個人是誰？道士說：「街上有個瘋子，時常睡在骯髒的泥土上。妳可以去哀求他。假如他無理的羞辱妳，妳可千萬不要動氣。」

二郎在旁，也牢牢記住了道士的吩咐，便和他作別，跟嫂嫂一起前往。他們看見那乞丐正瘋瘋癲癲地在路上高歌，鼻涕拖得好長，髒得讓人沒法子靠近。陳氏跪在地上慢慢往乞丐的前面移。乞丐笑著說：「美人兒可是看上了我？」陳氏便把來意告訴了他。乞丐又大笑說：「像妳這樣見了一個就愛一個的爛貨，還有什麼臉活著？」陳氏仍然哀求不已。乞丐說：「妳這人也奇怪！丈夫死了要我來救活，我難道是閻羅王不成？」說著，就憤怒地用拐杖來打陳氏，陳氏強忍著痛楚，一點兒也不敢吭氣。這時候，街上的人慢慢地圍集過來，就像一堵牆一樣。乞丐突然在手上吐了一大口痰，然後把手伸向陳氏的嘴邊，要她吃掉。陳氏漲紅著臉，顯得有些為難；可是一想到道士的吩咐，便硬著頭皮把痰吞掉了。只覺得那痰進入了喉管以後，就像一團棉花一樣，很不容易下嚥，老是停在胸口。那乞丐看見陳氏吞下了痰，又大笑起來說：「這美人還真是死心塌地的喜歡我呢！」於是，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陳氏跟二郎在後面追趕，見他進入一個廟中，一閃就不見了。他們到處尋找，始終不見人影。心裏真足又慚愧、又憤恨！

陳氏回家以後，想到丈夫死得這麼慘，自己又平白受到這般羞辱，哭得死去活來。當她清理血跡、收斂屍體的時候，家人只是站在一旁看，沒有一個人敢靠近。陳氏抱著屍體，把腸子放回肚子裏，一面料理，一面哭泣，連聲音都哭啞了。這時，她突然覺得有點想吐，那梗在胸口的東西，也趁著這個時候直往外衝，她還來不及去接，就已經掉進了丈夫的胸腔。她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顆人的心臟，還在胸膛裏直跳呢！她驚訝極了，連忙用雙手把裂開的胸腔合起來，摸摸屍體，居然漸漸有了熱氣。她把一床綢被子蓋在丈夫的身體上，到了半夜起來看，姓王的又有了呼吸。天亮以後，便活過來了。姓王的說：「我一直恍恍惚惚憾，好像在做夢一般，只覺得胸腔遼隱隱約約的有點兒痛。」再看看他的傷口，已經結成銅錢一樣大的疤，不久，便全好了。（改寫自畫皮）

註 1 拂塵：是撢灰塵和驅蚊蠅的一種工具，也稱拂子，多半走用馬尾巴毛做的。

美色的誘惑，往往使人喪失心智。姓王的自已貪圖美色，卻讓他的妻子用極大的屈辱作代價。所稱「天道好還」，我們讀了能不戒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