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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亭集序
◎東晉•王羲之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捨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俛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 寫下就是永恆
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初三，我約了一些朋友出門，聚集在會稽山陰縣的蘭亭，共行「修禊」之禮。各方名流因為我的薄面，應約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當今的名士，老老少少，齊聚一堂，真是熱鬧非凡。赴宴的人包括謝安、孫綽、許絢、支遁等24人。我們歡聚水邊，共同祈禱，希望水的寧靜和純潔給我們帶來安樂祥和。
蘭亭在紹興西南25里的蘭諸山麓，風景秀麗。此處既有崇山峻嶺，圍繞四周，又有茂林修竹，掩映其間，真是一派好風光。登山遠眺，使人心生獨上青雲之志；林中散步，更添幾許高人雅士之幽情。
人到齊後，我們大夥列坐在曲水的岸邊，開始談論一些人生的話題，該如何真誠地面對生死，該如何無悔地走過人生的漫漫征途，這些都是我們平時清談時常聊的，但在今天討論起來，卻倍感親切，在坐的人，有些精通治國方略，有些愛看老莊玄理，有人常研妙法佛經，所以大家的觀點並不完全相同，但對於人生的感慨卻是近似的。韶華易逝，生命短暫，回想古往今來的諸多王侯將相、文人墨客，如今已盡歸塵土，心中不禁湧起幾聲輕歎。
漸漸地大家談興漸濃，有人提議玩一個即興飲酒賦詩的遊戲，即在曲水的上游，放上一只盛酒的杯子，酒杯用荷杯墊著，讓其自由漂流，酒杯停在什麼地方，就由離酒杯最近的人喝酒。由於曲水平緩幽長，此舉既不會使酒打翻，又能使在座的人見者有分。此議一出，大夥紛紛響應。酒杯用的是兩側有耳，著漆的橢圓形羽觴杯，最後即興賦詩的一共有26人，作了41首詩。我也喝了不少酒，難得這麼高興，一時間，無限心事湧上心頭。
我們這次聚會，雖然沒有絲竹音樂伴奏，也沒有歌姬跳舞助興，但邊喝酒邊吟詩，本身也可以暢敘心中之感慨了。更何況今天春光明媚，天氣晴朗，每個人看上去都是那麼神清氣爽，生機勃勃。我不禁拿出毛筆，在紙上奮筆疾書，心情之激盪實非言語所能形容。我想人生在世，是多麼短暫，而大自然卻是如此神妙，普天之下的美景，一輩子也難以窮盡。但今天能縱情山水之間，跟朋友暢談人生，享受各種視聽的享受，也算是難得了。
此刻我仰看天邊，白雲朵朵，自在輕盈，萬物百態千姿，盡收眼底，真是大飽眼福，而心胸也為之一蕩。
我又想起人們之間的交往，其實也十分短暫。如果只是泛泛的酒肉之交，那並沒有什麼意思。在官場上說的那些虛偽的表白，更讓人覺得生厭。但是世上仍然有至情至性的君子，有的人能夠表白自己的情感，有的人不惜放縱自己的身體。雖然每個人的取捨並不一樣，性格也有狂躁安靜之分，但只要人人都能覓得真正談得來的知音，也可以說是人生的一大滿足了。但人們也往往沉迷於此，而轉瞬之間，卻不知自己已身在何處。
兩鬢已蒼，雄心已老，紅顏白髮，種種恐懼衰頹之事，油然而生。這個時候，我們又該作何感慨呢？我們原來所狂熱追求喜歡的東西，已經漸漸厭倦了。我們認真去做的事情，也隨著當時的情狀而一去不復返了。更重要的是，我們曾經真心實意投入的情感，此刻已幻作水中花，可望而不可及。原來那些欣欣向榮的情景，如今都成為歷史的陳跡，只有這面前的曲水，還靜靜地、亙古不變地流著。今天我們在這裡暢飲狂歡，以後坐在這裡彈琴辨音的，又會是誰呢？他們會回想起我們來嗎？
想到這些，我的悲哀來了。
無論再美麗的東西，都只有剎那間的光華，我不可期望我的未來，還能保持著今天的心境，逃避並非解決問題的辦法。那我又該如何是好呢？生老病死，時間變換，歲月催人老，死亡也已經在向我們招手了。古人說：「死生是最大的事情。」其中包含了多少深沉的感慨啊。
我也常常閱讀一些前人的詩文，發現他們對於時光流逝的喟歎，總是如出一轍，我這才明白原來人生苦短是多麼現實的一件事。一個人無論多麼灑脫，都不可能完全無視於生死。時間前進的地方，往往會見到生命的沉痾；歷史的車輪底下，常常傳來遊魂的召喚。由此我確信那種將活著和死去看作一樣的理論實在是太過荒謬，要想活得跟彭祖一樣長壽也幾乎沒有可能。世事無常，我們都看不透。我們今天想起昨天的故事，感到悲從心來，後世人看我們又何曾不是一樣！生命如同螻蟻，在人世間顫顫巍巍地遊走，快樂於我們而言是多麼短暫！想到此處，我不禁更是神傷。為此，我逐一記下了參加此次盛會的人士的姓名，收錄了他們的詩文。
願我的這支拙筆，能使他們萬古流芳，這樣我們就能夠透過歷史的時空，隔著這本詩集而感受到彼此是相通的情懷。雖然時代不同、人事變遷，但使人感慨的原因卻是一致的。後世閱讀這本詩集和我這篇序的人啊，你能體會到我們此時此刻的心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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