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鑰匙(PLP0042)

類別： 日本文學
叢書系列：city系列
作者：喜多川泰
       喜多川泰
譯者：黃毓婷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07月29日
定價：300 元
售價：237 元(約79折)
開本：32開／平裝／256頁
ISBN：9789571367330

【推薦｜內文試閱】

▼  內文試閱

從事業務的工作的人，主要是用的是自動駕駛的太陽能車，所以幾乎不會搭到上午十一點開往自家那個方向的電車。

不管是上班還是下班，浩平早就習慣擠滿了人的電車；環視車廂內稀稀疏疏的乘客，還感到困惑。一派悠閒景象令人無法想像這跟平常搭的是一樣的交通工具。

冬日斜陽照射進車內，有位老婦人任憑身體隨著車輛的搖擺搖晃，不敵睡意地打著瞌睡。
浩平在長條座位的中間坐下來。同排座位上沒有其他人了。

垂吊在車內的電子看板，不停重複播放著太空旅遊的廣告。

感受著照在後腦杓上的冬陽及座位下方的暖氣，在電車的搖晃中，反覆回想起方才與井上部長和加藤的對話。

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不被公司期待。不，甚至可以說浩平打從一開始就不被公司所期待。

在就業博覽會上，其他公司光看文件就把他刷掉，不知為何只有這間公司順利地進入了面試，拿到了內定。

而且還是浩平最希望的研究職缺。收到內定通知的瞬間，浩平還偷偷在心裡想著再也沒有比自己好運的人了。

到此為止都很好。

進了現在這間生產醫療儀器的大公司當研究員的浩平，就在進公司那一年的春天，第一天上班就遭遇車禍，不得不住院了三個月。

之後雖然能夠再回到職場，但因為車禍導致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因此，不僅不能進行研究開發所必須的雙手作業，連寫字都無法好好寫，於是被調到了業務部門。從收到調部門的通知那瞬間開始，浩平認為再也沒有比自己倒楣的人了。

浩平的人生齒輪開始狂亂地轉動。

自小就不擅長與人應對的浩平，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從事一個人埋首研究的職業。這可以說是不善交際的他夢想規劃出的人生藍圖。為了實現那樣的理想，打從孩童時期就一個勁兒地埋首苦讀，直到從理科的研究所畢業後，進了這間公司。

也就是說，要與人接觸以取得業績的業務工作，是浩平一直以來極力避免走上的一條路，想當然爾，心中已存有著這樣的想法，也不可能能夠在業務工作上有亮眼的表現。

跟熱切說著想要在這間公司實現夢想與希望的加藤一起工作，彷彿見到當時取得內定資格正要開始進入職場的自己，浩平總會不經意地浮現苦笑的神情。

「加藤的夢想還真大啊。」

有一次，浩平諷刺地說過。

「啊，抱歉……」

加藤對壞了上司心情的事情道歉。

察覺對方感情上的細微變化，加藤的這種能力比別人強上許多。浩平非常明白，光是這一點，加藤就遠比自己還適合業務工作好幾倍。

「課長在這間公司沒有想要實現的夢想嗎？」

這問題實在太直接了，浩平不打算聊這個話題。

反正總有一天加藤會變得跟自己一樣吧。

不知不覺間，被公司利用殆盡，不能表達不滿，只能完成上頭的交代，而後驚覺每一天都無路可逃，於是只剩嘆息。直到那時，才會明白自己只是被公司以夢想或希望豢養著罷了。

不過，等到發現時已經太遲了。習慣了被馴養的動物，便極難再回到野外。要是朝著沒有給薪的人生飛奔而去，是否還能像現在一樣生活？想到這裡，便受不了對未知的不安，結果還是只能為了要在現代社會生存下去，而像個奴隸般屈服。

接著，公司會敏銳地揪出對公司抱持著不滿卻又不得不咬牙苦撐活下去的成員。

自然地，慢慢對於像浩平這樣的員工不予期待，轉而重視像加藤這樣能將夢想、希望化為「工作原動力」的新進員工。

浩平瞄了一眼別在西裝左胸的公司徽章，嘆了口氣。

在一個圓當中，有一個S字樣，圓周上十點鐘處設計了一顆星星。這個無人不知的公司徽章，在進公司的當時曾引以為傲。如今卻像孫悟空頭上的緊箍一般，是用來束縛「被支配的人生」的枷鎖。

浩平這才發現自己忘了關閉徽章電源，急忙關掉開關。徽章上的星星是小型攝影機。上班時會自動錄影，業務部員工所見者，皆會自動從部長室內整排的螢幕播放出來。曾聽前輩說，以前那個年代，外出的業務員會溜到柏青哥、咖啡店消磨時間，或是將車停在超商停車場裡睡覺。現在看來真難以想像。


車窗外頭，家家戶戶屋頂上的太陽能板將光線反射過來，飛掠過浩平的眼睛。陽光太刺眼了，他瞇起眼睛。

親生父親過世，這樣的現實擺在眼前，內心感到自己有「多多少少要回憶、想念一下父親」的義務。但不知為何，就是沒有那樣的心情。應該說，「都已經不知道幾年沒見了，實在沒有什麼感受」還比較貼切。

「像是心裡破了個大洞……」這樣的話誰都會說，但浩平的心情也不是那樣。彷彿是在某個遙遠國度發生的事情一樣，有種距離感。

在意的事情，是井上部長、加藤，以及自己在公司內微妙的人際關係。也就是，他淨想著些短近的問題……。
對於父親的死訊，不要說流過一滴淚了，整顆心都充斥著對現下的不滿。對於這樣的自己，甚至想過內心是不是欠缺了某個部分。

同時，也對自己這樣的個性束手無策。也許是不擅長苦人所苦吧。可是，自身的痛苦卻再小也無法忽視。
浩平嘆了一口氣。

不管被不被公司期待，都要先做好「應該要做的事」，這點是不會有變的。浩平從公事包裡拿出平板電腦，想趁現在做點能夠做的工作。有許多不在公司也能進行的工作。

碰觸螢幕，辨識過指紋，進入了平板電腦。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汽車網站。昨晚看著看著便睡著了，頁面原封不動地停在那時候。

浩平的心思又被頁面拉回到昨天的問題上。

「車子啊……」

雖然在換車的事情上跟妻子日菜意見一致，但車種、等級、顏色、選擇性項目等，要決定的細節每一項都意見不合。
「當然是外觀帥的好啊」浩平說。

「比起外觀，不會故障比較重要啊。菊池家的車，說一次都沒有故障過呢」日菜便這麼回應。

的確，現在浩平的車是二十年前的汽油車，經常故障。剛開始交往時，約會中車子發生故障，她還會笑笑地說「會變成美好的回憶，沒關係的」，現在便說「要是又故障的話，旅行就泡湯了，坐線性新幹線吧 」，打從一開始就將開車排除於選項之外。

「也要有相當的馬力……」談到這個話題，被回道：「不用買到那麼大的車啦。菊池家的混合動力車，他們說常開，都沒感覺到馬力不足呀。」

看來日菜想要的，已經內定是菊池家的車了。對浩平而言，這是無論如何都想避免的選擇。

賣掉自己最愛的車，然後買跟隔壁鄰居一樣的車……。想到兩台一樣的車並排在一起，浩平搖搖頭，便想從腦子中抹消掉那個畫面。即使如此，也不能因為就這樣忽略日菜說過的話。

「在日菜說想要的車種中，找出自己也會喜歡的車」浩平想到這個主意便立刻行動。於是找到的車，就是現在頁面上的這台。

問題在於車子的等級。浩平想要可以切換自動／手動駕駛模式的G型氫燃料電池車，但與日菜談的話，一定會被她說：「這個E型比較便宜，最好了不是嗎？」

浩平手被拉著，走在布滿美麗楓紅的公園。

晴空萬里，土壤的芳香被乾爽的空氣吸取而上，浩平不禁用力大口吸進那令人懷念的味道。

「浩平，聽我說，聽我說！」

拉著手的小女孩停下腳步。

「我啊，有去過別的星球喔。」

浩平又驚訝又懷疑地看著小女孩。

「別的星球？」

「對。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是在這地球上去過別的星球的，只有我一個人。」

「那個星球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雖然我不知道，不過那是個非常美好的世界。我好想讓浩平也看看那個世界的景色，但是去過那邊的只有我，所以我可能沒辦法好好地說給你聽……」

小女孩漸漸放慢了說話的速度，最後浮現出傷心的神情。

似乎是小女孩見到浩平的表情流露出對她所說的不信任。

「你不相信我，對吧。」

「沒那回事啦。」

浩平慌慌張張地討好小女孩。

「哇，那真是不得了耶。地球上只有妳一個人去過別的星球啊。好棒喔。妳怎麼去的呢？是外星人來帶妳過去……之類的嗎？」

小女孩輕輕搖了搖頭。

「是浩平的爸爸。」

「咦？」

浩平皺起眉頭，凝視小女孩的臉龐。

「好幾次好幾次，他帶我去了好多星球。」

「被我父親？」

小女孩點頭，然後，展開笑靨。

「我父親？帶妳去外太空……？」

浩平死命追趕跑出去的小女孩。

明明對腳程是很有自信的，但與小女孩的距離卻漸漸拉開。無論如何加快腳步，都都無法如願。抬起的腳步到著地為止就花了許多時間。在這段時間，小女孩又漸漸遠去。越是掙扎，浩平的身體越是像中了緊縛咒一般，寸步難移。

變回了小孩子的浩平，感到肩上輕柔地搭著大人的手，傳來了一股溫暖。終究，他放棄了追趕小女孩。

那人不發一語，卻傳達了浩平「沒有必要再追下去了喔」。

浩平抬頭望向那人，卻因為逆光而看不清是誰。

浩平感到膝上一道衝擊而醒來。膝上放著公事包與外套。

「已經到了喔。」

眼前站著身穿制服的女孩，拉著浩平的手。戴上原本左手拿著的眼鏡，定睛一看，才看清楚那是中學二年級的女兒，凜。走道上，妻子日菜站起身來，正穿著外套。

「已經到了呀。」

浩平望向車窗外的景色。

放眼所見，是二十幾年來幾乎沒有變過的、令人懷念的景色。

過了剪票口，出了車站，見到的景色也與浩平當年回家時的景色幾乎一模一樣，而那離現在已經有十年以上的光景了。

一家三口坐上計程車，往浩平的老家去。

凜與日菜在後座互相確認服裝儀容有無不整。會回老家的只有浩平一個人。日菜跟凜都有一種去別人家的「緊張感」，但只有浩平一個人不會緊張。

坐在副駕駛座的浩平，茫然地望著窗外回憶著故鄉的街道，但從車站前一轉進市中心，市容便有了巨大變化，殘存至今的過往已所剩無幾。

浩平發現，那個變化是起因於新建了既筆直又寬廣的道路，縱橫交錯在城市裡。如果只有建築物是新的，那還可以回想起「以前這裡有過……」。但是，新建的大馬路開通了以前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沿著馬路林立了大型購物中心，這樣的景色完全無法想起以前在那個地方有過什麼。

浩平感到一絲寂寥。

話雖如此，但越接近老家，有印象的小路、從古早就存在的建築物便越來越多。沒有變的地方還保留著當年的面貌。
隨著觸及令人懷念的景物，有關父親的事也一點一滴地回想起來。

誠實說來，浩平少有對父親的回憶。

父親雅彥是位醫師，也許是忙於醫院事務的緣故吧，不太有父親陪伴遊玩的記憶。但也說不定，正因為與父親接觸的次數少，所以每一次都留下強烈而深刻的記憶。

搭乘的計程車經過一棟公寓旁邊時，其中一個記憶鮮明地跳了出來。

那邊以前是棒壘球打擊場。

浩平還小的時候，曾經央求父親帶他來過。但幾乎都沒有擊中球，老是揮空。

惱羞成怒，於是又央求父親讓他再打一次。但這次也一樣一直揮空，讓浩平自尊受創。

「還要打嗎？」父親雅彥問道，但浩平只是無力地搖頭。

浩平不曾忘過，當時父親對他說了一句話。

浩平，不要擔心。在人生中所獲得的，並不是只取決於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