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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擺(PLP0056)
ゆれる

類別: 日本文學
叢書系列:city系列
作者:西川美和
譯者:劉子倩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8年05月04日
定價:320 元
售價:253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56頁
ISBN:97895713736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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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摘錄



  內文摘錄

  其實,我去看過一次母親。這件事沒人知道。
  開門一看,陌生人與陌生人的病床間,就是母親的床位。

  從洗臉盆抬起頭的母親,發現呆立的我,臉頰頓時浮現迥異於嘔吐時那種窒息感的另一種潮紅,像要掩飾似地朝我嘿嘿乾笑。

  越難過的時候她越會露出笑容。我好像就是看著那種笑容長大的。
  淺藍色洗臉盆的底部,只見鮮橙色汙物沉澱。那是奇妙的對比色。母親眼尖地發現我盯著那個,
  「忽然就覺得只有胡蘿蔔最好吃。像兔子一樣。」她說著又笑了。
  我想起很久以前,祖父忽然變得只吃西瓜,那時我還暗想這樣簡直像甲蟲,結果沒過多久祖父就死了。

  加拿大產的冰酒,據說選用冰凍的葡萄僅能釀出少許,非常珍貴,滋味甜如糖漿。「即便酒量不佳的人肯定也會喜歡喔。」我因工作關係去加拿大鄉下時,在當地協調專員如此的推薦下得意忘形乾了一杯又一杯,結果連母親過世都沒趕上。當我被迷昏了頭,連飯店都沒回去就這樣拖拖拉拉在她家住下來之際,母親已化為一縷輕煙融入天空。那正好是一年前的事。

  昨天的攝影工作最後拖到天亮,徹夜未眠的眼睛無法承受從擋風玻璃直射進來的光線。

  載著全家大小出遊的車子在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社會大眾正享受愉快的假日。東京也是,只要驅車行駛數十分鐘便完全失去大都會的色彩,可以看見從以前就不曾改變過的青翠山巒及單調的田園風景。人們會對這種景象感到甚麼鄉愁嗎?我不知道。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逆轉,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似乎也會被奪走。渾身竄過一陣寒意。遺忘許久的窒息感,突然迫近心窩。還是不要再想了吧。下一個交流道好像就要下去了。

  下了高速公路駛入我從小生長的小鎮,風景益發顯得荒蕪,彷彿獨自年華老去踟躕不前。小時候常去的模型玩具店,如今櫥窗堆滿似乎已成清倉特價品的未開封紙盒,入口的鐵門深鎖,整間店都蒙上塵埃。昔日小河雖被居民排放的生活廢水及空罐之類垃圾弄得髒兮兮,仍可捕捉到生命力頑強的生物,隨時都有成群小孩嬉戲對戰,如今沒有人氣也沒有毒氣,只有清澈的河水嘩嘩流過。倒是有一群小學生騎著嶄新的腳踏車,從我車前的斑馬線喳喳呼呼呼嘯而過。他們要去哪裡?當時,我為何會那麼奇怪?

  唉,又來了。

  油表的指針往下滑落到底。這輛汽車吃油之凶簡直匪夷所思。當初一見鍾情明知不好開還是咬牙買下這輛六四年出廠的福特旅行車,不過美國專門生產這麼耗油的汽車也難怪會爆發石油危機。如今偏偏在這種討厭的地方沒油了。這條通往老家的路上,只有一個加油站。早川燃料店。是有我姓氏的加油站。不,應該說是我老爸的姓氏。

    家人此刻都在老家做法事,不在加油站,明知接下來遲早都得和他們打照面,還是有點不自在。對著陌生的金髮工讀生,我莫名客氣地請對方加滿九八汽油。大概是因為加油站頑固地不肯加入大型資本的旗下,店面依然簡陋土氣,瀰漫一股若說已經倒閉完全會相信的冷清氛圍。汽油味從打開的窗口飄入車內。我最受不了這個。這是父親身上的味道。我立刻關上車窗。

    穿制服的女人伸長身子趴在擋風玻璃前,像畫圓圈一樣努力擦拭玻璃,胸部隨之晃動。與膚色不合的廉價粉底,和皮膚的油脂混合失去透明感。那張臉孔,因用力而醜陋地扭曲。

    是智惠子──。

    我反射性地戴上原本架在額頭的墨鏡,垂下眼皮。讓金髮工讀生迅速結帳後,不等玻璃擦完就發動汽車。可以看出智惠子被咆哮的引擎聲嚇到,身體自動閃向一旁。
    她認出我了嗎?她卑微彎腰鞠躬的身影,在後視鏡中越變越小。

    她是否在期待我的歸來?是否把人生賭在這種不知何時才會實現、甚至不確定有沒有的希望上?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我嘲笑自己的天真,一邊改變想法,這應該只是狹小的鎮上一場偶遇,同時卻也不得不感到微微寒涼。因為我離開這裡已十年有餘,幾乎從未想起她。

    抵達老家時,日頭早已高掛。潮濕陰涼的玄關脫鞋口胡亂放著許多黑色皮鞋,猶如甲殼厚重的成群昆蟲。然而屋內鴉雀無聲,也聽不見誦經聲。看來我趕上最糟糕的時機抵達。行過走廊拉開盡頭的紙門,整個打通直抵佛壇的和室內,排排坐的黑色背影頓時一齊朝我扭頭。

    童山濯濯的住持停止講經,當下噤口。

    就是這種眼神。在沉默中,彷彿連毛細孔深處都被尖針戳刺,執拗地,充滿惡意。被這種消極的暴力嚇到,母親生前總是渾身僵硬,可憐兮兮地屏息躲在暗處。這是蛆蟲的人生。無論觀看者,或被觀看者,都是蛆。
    你們好。是的,我就是這家的不肖子。母親喪禮都沒回來,甚至連她的一周年祭日,也穿著大紅色衣服姍姍來遲,是厚顏無恥的次子。

    「喂,阿猛。」

    我大馬金刀地站在門檻外,朝腳下一看,哥哥趴在和室角落的榻榻米上朝我招手。之後彷彿空氣一緩,住持又開始繼續講經。我手上還拎著西裝。今早匆忙出門,隨手抓起就丟到車上。但哥哥像要示意沒關係,拉著我的手帶我進去。

    大概是二個月前吧。
    「對方自稱是你哥哥。」
    事務所的辦事員大庭手摀話筒,詫異地皺起秀麗的雙眉轉頭對我說。

    我接過話筒後,傳來男人因困惑與緊張而激昂的聲音。他一再為自己唐突打電話至事務所致歉,結結巴巴解釋是因為聽到年輕女子接電話有點迷糊,就算問了八成也聽不懂卻還傻呼呼詢問我的近況。顯然是我哥沒錯。

    見我面色放緩,一旁的大庭頓時臉色一冷,狠狠扭身背對我。大概是發現自己居然不知道我還有個哥哥,讓她感到不是滋味。這是我難以理解的自尊心。但我有哥哥這種小事,我居然沒提過嗎?或者,我不是對這個女人提起的?

    「爸爸也很在意喔。如果你能抽出時間,就回來一趟。」
    哥哥擔心我的工作檔期排得緊湊,特地提早通知我要做法事。

    母親的喪禮結束後,我終於從加拿大的飯店打電話回家,不巧是父親接的,我們大吵一架。父親貶抑我的工作,我也不甘示弱回嘴:「你生氣只不過是因為這樣害你在別人面前沒面子」。我還說:「居然瞧不起兒子的工作,你是不是腦子有病?」至於我其實是因為在女孩子那裡鬼混才會沒接到通知,這我隻字未提。我們雙方始終都沒說出任何悼念母親的言詞。

    後來就這樣不了了之。知道我手機號碼的哥哥一再來電,但我也沒接。

    不過哥哥似乎絲毫不以為意,現在要我爽快地一口答應回去也有點尷尬,因此我再三搪塞,但哥哥毫無根據地反覆強調絕對不會有問題。他說話簡直像帶小孩的老媽子。

    我坐的坐墊,有點溫熱。
    把臉湊近後方,輕聲道歉後,哥哥朝我咧嘴一笑。絲線般的笑紋,在他的眼尾擠出深刻的溝槽。

    眼神茫然的母親,自熏黑的橫梁上方俯瞰已經面向前方重新坐正,如羊群般溫馴聽和尚講經的賓客們。她的遺照與祖先們的照片並排掛在一起。我心想,她待的地方真奇怪。啊,母親已經不在了嗎。

    這位從頭到腳都泛著油光的大叔,到底是我的甚麼人?強烈的男用化妝品氣味,以及從黃色長板牙縫隙噴出的酒臭味,隔著幾乎可以接吻的近距離朝我迎面襲來,我從剛才就有點想吐。

    聽說阿猛你在攝影界很活躍,叔叔我也開始關注藝術囉。電視播過羅伯特.凱帕 這位攝影家的節目喔,他的人生和最後在戰場上的慘死,讓叔叔我超感動呢。我也希望自己能夠那樣。不過那個人長得很帥欸,一流人物好像都是那樣,阿猛你也不賴喔。想必桃花很旺吧?應該也會認識很多漂亮美眉吧?你有沒有拍過甚麼裸體寫真集?那種時候,還是會有點生理反應吧?──諸如此類,結果對方纏著我問的都是這類問題。

  我一邊隨口附和,一邊暗自反感,拜託饒了我吧,這種人最煩了。不過,雖說反感,內心還是不免有幾分得意。面對這種普通老百姓天真熱切的憧憬與庸俗的羨慕,我的回應不相稱地敷衍,令對方失落,看著對方為了那種溫度落差坐立不安,其實感覺還不壞。噢?那種東西,看起來真有那麼好啊?沒甚麼啦,我當然全都擁有。如果我這種細微的滿足感,能夠刺激對方產生一點點(幾乎連他自己都完全沒意識到)感到受傷的脆弱,那真的感覺不壞。

  但真正讓我心煩的,是之後。
  越講越激動的大叔,開始對著圍坐成ㄈ字型的宴席對面的父親發話。
  「哎,姊夫,阿猛可真了不起!」

  正與坐在旁邊的住持專心交談的父親,似乎被宴席的吵鬧影響,沒聽見大叔的呼喚。我努力思索實際上幾乎毫無經驗的女人裸體攝影的話題,試圖把大叔拉回來。總之在父親發現之前,我想讓大叔閉嘴。與故鄉訣別,用我的「不孝」與「任性妄為」換得的成功,在父親看來純粹只是與魔鬼做交易。長年來在他內心仍有不完全燃燒的怒火──那是靠著彼此保持距離勉強沒有燃起熊熊火柱的憤怒火種。拜託大叔你不要再火上澆油了。不只是我,想必父親也有同感。但大叔繼續呼喊父親。執拗地,鍥而不捨地,像瘋狗一樣口沫橫飛不停狂吠。

  住持已停止說話,一再偷瞄這邊,最後他催促父親,父親這才把臉轉向我們這邊。大叔頓時如潰堤般滔滔不絕誇獎我,看著含笑搖頭的父親眼中的神色,我這才發現,父親打從一開始,不,甚至早在大叔喊他之前,就一直豎起耳朵聽我們對話。他的怒火早已熊熊燃燒。可以清楚感到,父親一邊耐著性子回應像小孩一樣活潑亢奮的大叔,其實情緒已緩緩爬升至徐緩的斜坡頂點。

  「可是,你看看。看看我家這口子的遺照。」
  父親朝著自己頭頂上方的母親黑白遺照努動下巴。

  「這還是用區內自治會舉辦搗麻糬活動時的合照放大的,頸部以下,是委託葬儀社合成的。兒子整天掛著照相機混飯吃,結果做母親的竟連一張像樣的照片都沒有,真可憐。」

  母親依舊茫然微笑。那是用小照片勉強放大,所以臉孔和下方合成的身體相較,焦點模糊顯得很奇妙。想必是葬儀社常用制式喪服的胴體部分,一眼就看得出屬於別人,壯碩的身軀與瘦小的臉孔完全不搭,腦袋像是被埋在其中,合成照中的母親看起來異樣蒼老。

  「也不知道到底在忙甚麼。我就不相信有甚麼照片那麼值得拍攝,連母親的喪禮都沒空回來參加!」
  他的音量,彷彿一片邊緣單薄的玻璃,不停微微震動。

  怒吼的傢伙很蠢。

  在我更年輕時,也就是所謂的學徒時代,我在任職的攝影室經常挨罵。總之上面的人似乎深信,大吼大叫把人罵得狗血淋頭就是「教育」。但是很不巧,我從小就有個情緒激動型的父親在身邊,所以那些人的怒吼對我來說頂多就像是背景音樂。在威力大減的怒吼聲中,通常只能讓我辨別出對方的憤怒屬於哪一種琴弦,很少有甚麼「教育」我的正當性存在。沒想到,見我即使挨罵也不沮喪不彆扭依舊淡然處之,某天攝影室的老闆居然對我說,這年頭的年輕草莓族缺乏毅力,一挨罵就立刻遞辭呈,可你倒是很堅韌,有潛力喔。聽到這種話,我忽然感到可笑,於是立刻辭職走人。

  我討厭怒吼,也討厭被人怒吼。超討厭。

  「你不也可以替媽拍嗎?區區一張照片。現在又不是連像樣的照相機都沒有的時代。」

  我的嘴巴自動開炮。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父親充血的雙眼冷然瞪視我。隱約可以聽見大叔在旁邊試圖勸阻我。但我的腦袋,尤其是太陽穴一帶,陷入高熱。

  「真不知道你有甚麼臉說媽可憐。把她困在這種被煤灰搞得黑漆漆刷都刷不乾淨的破屋子,讓她在汽油臭味中從早到晚做牛做馬幾十年。」

  剛才還洋溢笑鬧聲的室內,彷彿潑了一盆冷水陷入死寂。我的嗓門已經不知不覺越扯越高。

  「基本上我的工作給你們帶來了甚麼麻煩嗎?你成天抱怨,其實只不過是恨我沒有來幫你和加油站工作,害你多花了一筆人事費用吧!」

  砰──父親一腳踹翻眼前矮桌的同時,黑色的終幕也在眼前倏然扯開。

  「好了好了好了!爸,你冷靜點。阿猛,夠了啦,我都知道。別說了。住持先生您說是吧?在菩薩面前這樣多不好。」

  哥哥從正面牢牢按住父親的雙肩。父親激動得臉孔通紅幾乎咻咻冒煙,在哥哥的雙臂之間呼哧呼哧猛喘粗氣。哥哥很瘦小。那個身體虛弱總是被雙親庇護的哥哥,居然已經可以制服宛如巍峨岩石的父親了?抑或,是父親已經年邁得足以被哥哥制服?

  哥哥耷拉著八字眉,一下子忙著勸阻我,一下子委婉地斥責父親,還要安撫受驚的親戚小孩。受他的言行舉止影響,周遭又恢復和樂融融的喧鬧。住持對著再次從我身上移開視線陷入沉默的父親開玩笑。

  「你還能夠和兒子吵架,真令人羨慕。哪像我成天看人家臉色,反而是兒媳婦還肯聽我發發牢騷。」
  「哪裡,一起生活都是這樣。別看我爸這樣,其實在我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的。」

  哥哥的打趣令全場響起笑聲。爸爸尷尬地縮成一團。在一切恢復原狀之中,哥哥殷勤周到地打圓場,一邊趴在地上收拾撒滿一地的菜餚,只見桌上倒下的酒瓶口滴落酒液,打濕他長褲的小腿之處。

  哥哥難道感覺不到那種濕冷,那種不快嗎?難道身體經常背負這種不快才是哥哥的「正常」狀態?他為何不叫嚷不閃避,為何沒有先擦拭自己的長褲別去理會那該死的地板?他這種不叫嚷,不閃避,最後總是吃大虧,似乎是從母親那裡遺傳的「忍氣吞聲」,令我越看越火大。就算遭到別人惹出的麻煩波及,他不僅沒有任何怨言,還滑稽地噘起嘴唏哩呼嚕自願啜飲苦水,每次看到他那窩囊廢的德性,我全身上下就會竄過一陣寒意。然而哥哥對自己這種態度毫無自覺。非要等到被別人提醒「你的褲子都濕了」,他肯定只會一臉恍然,好像在追憶往事似地悠哉出神,然後才終於發現自己褲子濕了。但提醒他的絕不會是我。我只想撇開目光。斷斷續續低落的酒水,彷彿纏繞哥哥雙腿的鎖鏈。滴滴答答,滴答,滴答,一點一滴,不間斷地落下,汙漬蔓延,最後大概會腐蝕皮肉吧。

  哥哥打從高中時就開始代替身體漸差的祖父在加油站幫忙,等祖父死後,關於畢業後的出路他沒有主動表示自己的意願,也沒人問過他將來有何打算,就這麼理所當然地開始整天待在店裡工作。某次工讀生缺人,父親開口叫我也去店裡幫忙,但當時上高中的我不假思索回答「死也不幹」。我接著又表態「我已經想好自己要做的事了」。其實天知道。將來的事,我壓根沒有認真考慮過。唯一確定「我不想幹的」,就是留在家鄉的加油站上班。當時的我對攝影毫無概念。那只是藉口。事實上做甚麼都行。我只想找份無拘無束,孑然一身便能做到的工作,總之只要感覺很帥很拉風我覺得那樣就夠了。

  父親當然氣瘋了,儘管如此他並未試圖勸我留下。他不是那種會對兒子低頭或巴結的老好人,也沒那麼識時務,之後他只是當我不存在,就當看不見我,而我這廂也樂得輕鬆,逕自申請東京的攝影學校入學。哥哥當時也只是毫無芥蒂一再強調「學攝影真是太帥了」。只因為他是先出生的孩子,就必須背負所有的麻煩,對此哥哥竟然毫無疑問,讓我感到很不可思議。哥哥小時候曾在某個棒球場見過一次長?茂雄,他說希望有生之年還能再親眼目睹一次,所以會去東京找我玩,結果他一次也沒來過我的住處,長?就已從球場消失了。

  母親為我與父親的決裂耿耿於懷,直到最後仍不放棄居中調解,但我回嗆她說,我之所以覺得留在這裡也不會有任何好事,就是因為從小看著妳的人生長大。母親無話可說,好像很難為情似地軟弱微笑。我拒絕家裡的一切援助,所以她似乎很難過,看起來很沮喪。

  然而,雖說起初是胡亂找的藉口,但我選擇攝影這條出路,或許是因為中學時在母親的娘家發現一台老舊的祿萊(Rolleiflex)雙反相機。據說那是母親婚前玩的相機,那個美麗的盒子徹底吸引了我,我就那樣把它帶回家。中型底片的安裝方法還是母親教我的。我很意外她居然會玩那種東西。以前從未聽過的洋文專業用語從母親的口中不斷冒出,

  「出外旅行時,趴在鐵軌邊拍攝從對面即將駛來的火車。火車經過時掀起好大的噪音和強風,嘩的一聲,就被掀翻到草叢裡了。」她說。當時她的神情與平日判若兩人。

  結果,三分鐘熱度的我很快就失去興趣,那台老相機不久便被扔棄在我的房間,但當我要離家時,我找出那台蒙塵的相機,告訴母親我要帶走,母親聽了頭一次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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