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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偉貞序
循著記憶的地圖
.蘇偉貞
當我們回憶生命,有時候「我」是一主體,有時候生命的背景為一龐大的記憶主體。《群象》便是以個人與龐大東馬雨林中施、余家史與華人族史進入記憶體的書寫。施家公子仕才與舅舅余家同則在此一體系中扮演靈媒的角色,遊走於命運及現實兩端。掙扎也就在這裡爆發。
循著這樣的記憶地圖,我們進入自 18 世紀初荷蘭一支狩獵隊伍在雨林中進行象群大屠殺,射死九十多頭公象之後的夢魘的境,從此,象塚中的象牙就像一道命的符咒,綰繫著共軍/政府軍、親情/不義、抗爭/妥協、傳說/現實……無止境的追逐與背叛串連發生。雨林成為試煉人性最枯漠的沈沙與無情荒地。
在我們深不可遇的流沙之域,我們一再看見的是不時偷襲人的鱷魚、四處流徙的北加里曼丹人民軍似毫無人性,而色彩斑斕的鳥、貂、獾、小山貓、人的骷髏或不可考的獸的骷髏……成為雨林的彷彿有生靈的主人。
而命運對待人的殘酷不比人對待人的行為更慘厲。本文中作者安排了與命運並行的兩條主線,一條是仕才的母親新婚五天即因太平洋戰爭被日本兵姦污、父親被削下陽具,造成的命運改道。從此,施父成為毫無人味的賭徒,施母以身體為丈夫還賭償生下五名父各異的兒子,等生下唯一的女兒君怡,內心才較為堅實。君怡卻在二歲被鱷魚叼殺,仕才從此成為雨林的追殺──追殺鱷魚,也追逐出另一條命運的真相:「革命者」舅舅余家同和他紀錄《獵象札記》所揭示的施余兩家歷史、仕才的四個哥哥響應余家同率領的揚子江部隊共軍對抗政府軍全部慘死,殉的是誰的道﹖
兩條主線形成輻射宛如戰場上的彼此撲殺,象嘯則是命運特殊的超高頻率,唯有異常的生命可以接收。仕才必須承受的徵兆出現在他出生當晚象群入侵施家菜園,余母被象群踩死成為仕才無法背離的生命聲音與異象。
終於這兩條主線匯合在仕才手拭余家同後閱讀了余所寫《獵象札記》有了答案。也失去了答案。
作者顯然來自東馬,雨林是作者個人寫作的主體,亦是大馬以華文寫作者全體所背負的共同記憶。雨林,長出生命,也消失生命﹔類似的故事內容,雨林成為一個書寫的道場,似曾相識,同樣長出作品生命,也淆惑了創作者自主性。作者彷彿在轉述一個流傳在東馬華人間的傳說,使我們產生一種閱讀上的熟悉感,這是我對這篇小說質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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