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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v.s.莫言對話錄
奇 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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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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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莫言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10月22日
定價:200 元
售價:15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16頁
ISBN:9571337749

已絕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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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v.s.莫言對話錄奇 遇祖母的門牙遙遠的親人五個餑餑



  祖母的門牙

祖母的門牙

據說我剛生下來時就有兩顆門牙。我的祖母遵照古老的傳統用打火的鐵鐮給我開口時,還以為我的牙床上沾著兩粒黃瓜籽兒呢,但她馬上就聽到了我的門牙碰撞鐵鐮時發出的清脆響聲。祖母的臉頓時就變黃了,因為在民間的傳說中,生下來就有牙的孩子多半都是復仇者--是前世的仇人投胎轉世--這個復仇者不把這個家庭弄得家破人亡是不會罷休的。祖母扔下火鐮,提著我的兩條瘦腿,像提著一個剝了皮的貓,毫不猶豫地就要往尿罐裡扔。她老人家曾經是專業接生婆,在周圍十幾個村子裡都有名氣,經她的手接下來的孩子不計其數,經她的手溺死在尿罐裡的小妖精同樣不計其數。

我出生時,新法接生已經實行多年,村裡的人家生孩子已經不來請祖母,她的飯碗讓新法接生給砸了。我母親的肚子剛剛鼓起來時,祖母那兩隻閒了多年的手就發起癢來。我母親從過門那天起,就聽她咒罵新法接生。她說新法接生是邪魔歪道,接下來的孩子不是癡就是傻,不癡不傻長大了也是羅圈腿。我母親是上過識字班的人,認識起碼三百個字,能看簡單的小人書,在農村婦女中算知識分子,她當然不相信我祖母的鬼話,但五○年代初期的農村家庭,還籠罩著濃厚的封建氣息,我父親又是個出了名的孝子,我祖母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即便心裡有懷疑,也不敢提出異議。他對我祖母的感情遠遠超過對我母親的感情,他和祖母經常聯手欺負我母親。 我母親嫁過來的第三天,我祖母就對我父親說:
「富貴,該給她個下馬威了!」
他有點羞澀地說:
「才三天……再說,她也沒犯錯誤……」
我母親說:
「你爹話還沒說完呢,你奶奶那個老混蛋就把一個雞食缽子摔了!」
啪!祖母把雞食缽子扔在地上,跌成了三六一十八瓣。
「富貴呀,富貴,你個雜種,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容易嗎?」祖母瞪著金黃的眼珠子,指著我爹的鼻子控訴,「你可真是『山老,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把娘扔到山溝裡,把媳婦背到熱炕上!』」
「娘,我沒把您扔到山溝裡……」
「你還敢跟我嘴,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自打這個小狐狸精進了門,你就不像我的兒子了!你說吧,今日你打不打?不打她,就打我!」
母親說:
「從來就沒見過你爹這樣的窩囊廢,他心裡其實是捨不得打我的,我進門三天,連大門朝哪開都沒摸清楚,你說我會有什麼錯誤?」
我父親見我祖母發了大脾氣,把嘴一咧,嗚嗚地哭起來。
祖母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輪番拍打著地面,呼天搶地地哭著、數落著:
「老頭子啊……你在天有靈,睜開眼看看這個好兒子吧……老頭子啊,我這就跟隨著你去了吧……」
我母親看到這種情景,自己從屋子裡走出來,跪在我父親面前,說:
「娘讓你打,你就打吧!」
母親說:
「我硬憋著不哭,但那些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撲簌簌地滾下來。」
父親從灶前撿起一根燒火棍,在我母親的背上抽了一下子。
祖母瞪著眼說:
「我說富貴,你演戲給誰看呢?」
父親為難地說:
「還得真打?」
祖母氣得身體往後一挺,眼見著就背過氣去了。
這一下可把我爹給嚇壞了,他大叫著:
「娘啊娘,您別生氣,我這就打給您看,我狠狠地打給您看……」
父親掄起燒火棍,抽打著母親的背。打順了手,也就顧不上拿捏,一下是一下,打得真真切切,鮮血漸漸地沁透了母親的衣衫。母親起初還咬牙堅持著,後來就哭出了聲。
母親說:
「痛是次要的,主要是感到冤屈。」
祖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活了過來。
父親看到祖母醒了,手上更加不敢惜力,一下比一下打得凶狠。
母親身體一歪,倒在地上。
祖母抽著大煙袋,懶洋洋地說:
「行了吧,念她初來乍到,饒了她吧!」
父親扔掉燒火棍,眼裡含著淚,嘴一咧一咧的,活像個鬼。
祖母嚴肅地問我母親:
「你是不是心裡覺得冤?」
母親的眼淚嘩嘩地流著,說:
「不冤……」
祖母說:
「我看你心裡冤,冤得很吶!」
母親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祖母問:
「知道為什麼打你?」
母親搖搖頭。
祖母說:
「當年,我進門三天,我的婆婆也是這樣,讓你公公打了我一頓,當時我也覺得冤,連死的心都有,但是現在我明白了,我婆婆讓你公公打我,是告訴我一個道理,知道是啥道理嗎?」
母親搖頭。
祖母站起來,拍拍上的土,說:
「多年的水溝流成了河,多年的媳婦才能熬成個婆!」
這句話讓母親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
母親說:
「如果不是聽了她這句話,那天夜裡,我很可能一繩子就把自己擼死了。」
多年後我問母親:
「為什麼不去找政府?為什麼不去法院告她?」
母親搖搖頭說:
「你說什麼呀!」
母親懷著我將近臨盆時,曾經動過請李瓶兒來接生的念頭,私下裡也跟父親提出過請求。父親說:
「你這不是讓我到老虎上去拔毛嗎?」
祖母看出了母親的心思,敲山震虎地說:
「李瓶兒那個小婊子,只要她敢跨進我的家門一步,我就把她那個臊×豁了!」
就這樣,我一出生就落在了祖母那兩隻冰涼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