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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阮慶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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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蕭熠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0年10月23日
定價:350 元
售價:27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88頁
ISBN:978957138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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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阮慶岳內文摘錄



  內文摘錄

2042

她坐在診所候診室的座位上,覺得亂和無止盡的累,她按著左邊的太陽穴。感到下面汩汩的跳動。她簡直可以看到那個情形。而這時候護士開門叫她進去,聲音尖而細。

她移動自己到醫生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僅僅是這短短的動作她幾乎承受不住,她感覺到微微的顫動,來自她的手。
又堵住了?醫生輕巧的說,用探針敲敲她的腦袋。

誒是,她吶吶的說。 於是醫生用手按壓了她的耳後,用探針戳弄了鎖孔,她的左腦殼便應聲而開醫生的頭擋住了探照燈,光線於是沿著他的臉兜了一圈。她瞇著眼睛等著,聽到醫生的聲音從頭後方傳來。

還是老問題。一次想做太多事了,電話,網路和資料庫都沾黏了。
最近比較忙一點,她說,聲音聽起來很空洞,可能因為腦殼大開著的關係。
醫生在用一些棉花做最後的清潔,之後把殼啪答的關起來,剛剛的雜音也應聲停止。
老毛病了,醫生比對著她的病歷說,多休息,有多的想法就先上傳,不用就關機。

不過我知道你是個傳統的人。醫生笑了一下。她倒是不清楚這點,開門離開時護士尖細的聲音又送她離開。她聽不出來護士的心情。她不知道為什麼連這樣短短的道別都要開人工聲音,好像說再見是多麼費嗓子的事。

她在想一件事,但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個卡在她的腦裡,她在想是不是剛才沒清乾淨,但是算了。
屋裡沒人。但有個東西在發亮,是螢幕。

很多程式需要更新, 她用手指一項項的勾選,有的用的很習慣,她就選擇不換了。 它們開始下載,然後整個室內一亮。所有的機器,洗衣機,電視,冰箱皆忙碌了起來。更新完成。

然後她想起來了。像一個物品落地,綠要來。

她環顧四周,一切都很就緒,不在家的時候阿R都幫她收好了。綠不喜歡她這樣叫它,總是清晰的叫它R65430。那是綠自己的聲音,在家綠從不開人工聲音,她很喜歡綠這一點。綠的那種自信和明快,感覺非常二十世紀。

媽媽,是綠的聲音。
她低頭看著手掌中的機器。您有一通錯過的虛擬邀請。
她馬上回撥。
媽媽,綠的影像來到屋裡。我今天本來要自己過來, 可是外面在下雨。
你是不是瘦了,她問。
不是,這是上個禮拜上傳的,我這幾天感冒都沒有錄新的影像。
 她走到窗邊,雨像瀑布一樣洗刷著窗戶。
我都沒注意到下雨。她說。這屋子隔音實在太好了。

媽媽,綠的聲音裡有顆粒,真的是感冒了。你為什麼又沒把晶片放進去,你這樣會錯過我的虛擬,還有天氣預報。

我不喜歡晶片在頭裡的感覺,她想這樣說。但她知道綠會說那感覺完全出於想像,種種醫學證明晶片造成頭痛完全是無稽之談。

我剛去看醫生了,頭痛,她於是這樣說。
你自己去了?綠說。

可以打虛擬過去的媽媽,自己去多不好,很麻煩,又危險。多休息,媽媽。我也需要充電一會。 我等等要打給醫生。

好的。她說
綠消失在屋裡, 遺留下一圈別人會說她想像出來的,淡淡的綠光。
她想到店裡去。沒錯就在這種天氣裡。對於他們還沒有辦法掌控天氣,她暗暗懷著不懷好意的高興。
 
出門麻煩危險多不好,她剛才聽到綠這麼說。而她有一陣子沒有聽到了,這是非常二○年代的說法。在現在的四○年代,大家已經尋常到不再提,這是一個深植在腦中的常識了,自從政府發現人們不出門一併解決了交通治安和汙染等等的問題,便開始倡導。

她先把家裡的保全解除,把門打開,然後像小偷一樣的一口氣跑了出去。

在街上,在危險的,充滿了汙染的空曠的街上,她想起忘了帶傘。她有一把使用了十年以上的紅傘,總像個閒得發慌的看門狗一樣就放在門口。水從上而下的打落在她的臉上頭上,也許滲進頭裡,據說對人工腦殼非常不好。但她已經無所謂了。壞了就再換吧。這是她在這個世紀累積下來的經驗。

店在路的末端,旁邊有幾個店舖,皆是不對外開放的電腦零件倉儲空間,散發著灰色的氣息。路邊躺著一些遺棄自己肉體,以腦為家,像被遺棄的貨物一樣的人。

她的店專門販售二十世紀的古物,那些她彷彿不知道會有未來那樣隨意蒐集來的物品,來自她還年輕的時代。最初是因為以前的東西捨不得扔掉。紙本書,筆記本和畫冊,蠟燭和彩色筆在桌上排列整齊。

好久以來, 她已經不知道年齡怎麼算起。她也許剛滿六十,但她的主要關節九歲,臟器和動脈七歲,腦殼剛滿四歲,而藥物讓皮膚的更新從二十八天提高到四天ㄧ次。她是嶄新的,某個意義上來說。然而她會自己時常珍惜的翻閱著這些物品,以前的時間就像虛擬影像一樣被招喚而來。

在世紀初,她時常旅行。那個時候的人常說,旅行是種發現自己的方法。如今是個充滿語病和漏洞的說法。發現什麼,自己又是什麼,以前的她會去尋找和累積,而現在她再也沒有去回答的欲念。她因此累積下來很多雜物,這裡買的詩集,小小的地毯燭檯,和裝飾品。她租下這個店面,把這些物品舖展開來,每天照時間營業,坐在裡面,每天擦拭清潔,像是一種徒勞無功的悼念。

她想等到雨停就離開。但她依稀記得等等可能會有訪客。

那天她自己去了一個想法展,也是在一個實體的店面。參與的藝術家用古老的投影技術,將自己腦中未經整理就上傳的思緒展覽出來。有些人說太過雜亂了,但那生猛讓她覺得很有趣。在展覽中她認識了幾個人,聊到要到她的店裡看一下,他們或多或少的在做差不多概念的事情,共同點他們不願意太高調,以免被視為懷古者,也就是媒體上常被批評阻止進步的那些人之一。

她等待著,她看著窗外,忽然覺得也許該收集這些雨。有一天雨會消失,她猛然想到,就像其他造成不便的事物,像相片,野狗或花店。 像沒有用的胡思亂想,現在他們主張下載偵測的軟體,在腦中檢測,隨時隨地幫你清除掉,以免造成不快,憂鬱症或偏頭痛,最起碼減少記憶體的浪費。

在綠小時侯,在一○年代末,也就是大更新之前,世界還是舊的。出門是被鼓勵的,大自然和想像是被鼓勵的。她會抱著綠在外面,做一種現在說起來,只能說是遊盪的行為,無目的的亂走。她清楚記得綠那時候肉感的小胖腳壓在她的前臂上,那沉重的感覺,她記得人和人的皮膚接觸久了會出汗,產生出一種黏膩親蜜的感覺。她記得綠剛出生的時候,她必須餵母奶和換紙尿布,那時候她訝然以為她懂得了,原來為人母親是一個如此具體而感官的經驗,如今他們很難想像了,餵母乳是不潔而危險的,自從他們知道傳染病的可能後。時代更迭,她的經驗不再管用,而她的記憶不算數。

許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而她學會了緘默。 她謹慎地收納著自己的過去,以免散發出陳腐的氣味。也許她已經不再是她,有時候她會懷疑的想著,在一切更新之後,原來的已經所剩無幾,也許只有殘留的腦細胞仍頑強的以為這是原本的身體,就像是一種殘肢反應。

門口閃進了兩個人,她才回過頭來。 其中一個她記得是從那天的展覽來的,另一個她沒有見過,他的身上老套的穿著上面書寫著1984的T恤。 她不知道該做何感想。她打起精神,帶著他們在店裡走了一圈,講述每件物品的來歷。他們都不發一語的看著。

還在下雨嗎? 她問。

他們一齊露出含蓄的微笑。她猜想他們的年齡和她差不多,也許聊世紀末是個好主意。果然這個話題引起了他們的共鳴。當他們談到千禧年時人們對電腦系統更新的恐慌,都哈哈笑了起來。

他們提到2020大更新的時候他們的恐懼。
我那時候剛四十歲,1984說,我覺得我已經老得不想再更新了。他們一面走著。走到展示手持手機的那個桌子。
還記得以前出門一定要檢查有沒有帶手機嗎?另一個人笑著說。
手機,錢包,鑰匙。他們一起笑著唸出那時候每天出門前會檢查有沒有帶的物品。
現在沒有一樣東西是需要帶上的,而連出門也不再變得必要。他們爭相說著那差別,然後笑著。

外面雨似乎更大了,可以明顯聽到窸瀝瀝的聲響,雨落在地上的回聲,遠方隱隱有種轟隆滾動的聲音,是雷聲。 他們的話題還熱著,因為笑和熱而微微喘著氣。

這時候她看出了一件事情。
1984的影像閃爍了一下。
她覺得不便說出口,但還是說了。
我以為你們是本人過來,她說。

喔,另一個人無比抱歉的說,我們本來是要自己過來的,但雨實在太大,家裡又到處找不到傘,所以……
她舉起手制止,沒關係,虛擬真的是很方便。
他們各自落入了唯有自己才知道的沉默中。
我今天看我女兒也是用虛擬,我沒告訴她。她又說。
他們相視了一眼,笑了。
真的是方便。1984說。不用出門。

他們買了兩把雨傘,承諾下次來拿。關門離開的時候,雨停了。地上的水弄濕了她的鞋子。空氣中帶著潮濕和涼,和風的意味。她走在裡面,遠方的天空被洗得很乾淨,是玫瑰色的,她記得從前的這種時候,到處是濕的,世界好像新做好的一樣。

身體是錨,身體是目的,也是方法,身體是場域。她邊彎折著身體,汗水往前流進了她的眼睛,她感覺到自己的膝蓋有一股鈍鈍的痛,臉頰不受控制的向下垂墜著。而在身體的內部像是浪潮那樣,一漲一縮。

她擦拭瑜珈墊,沖洗自己。

然後坐在沙發上,從口腔注入了一杯水到這個海洋裡。 感受到水緩緩的流入,在支流中紛紛流動滲透。人需要水分,空氣和陽光。也許有科學報導會告訴她這只是過去的迷思(他們總是帶著一絲不讓人察覺的笑意這樣做),但她願意這樣相信。

電視上正播著一個牙膏的廣告,虛擬演員對著鏡子露出牙齒微笑,露出滿意的表情。她看著那個表情,知道這是綠演出的廣告。她去參觀過綠的工作一次,他們把偵側神經的線路接在綠的晶片上,然後再投射在虛擬演員上,後者的臉上就像鏡子一樣反映出了綠的表情,她可以辨識出來,在那麼高興中,仍然帶著一點不置可否。這點就像綠的爸爸。
她問綠,這個的工作是不是還稱為演員,為什麼不直接用自己的身體去表演呢?

綠說,帶著那樣恍若不信的表情,這個叫表演工作者,演員指的是那些露臉的虛擬演員,他們的臉,是由真人提供,在電腦上製作而成,因此註冊有肖像權。他們不會老去,也不會生病。

綠生病了嗎?她突然想起來。距離上次講話已經有十來天,她中間試著打過去一次,綠沒有接,也沒有回,這並不尋常。

她再撥了一次,沒有接,她覺得心裡發緊,在冰箱裡收拾一些食物帶去時,恨不得瞬間移動去到綠的旁邊。

綠的公寓在河的對岸再過去一點,是個發展中的區域,過去幾年許多掙扎中的藝術家住在那裡,也有很多稅務上的減免,整個區域有許多年輕人開的復古的實體店鋪,他們用一種質疑的姿態坐在店裡,販賣書籍,花朵和音樂,還有吸食了會產生幻覺的蘑菇。她想起在她年輕的時候,除了外來工作的人和遊民,根本不會有人想住在這裡。她曾經和朋友來過,是個寒冷的夜,她記得,路燈其實把街道照得足夠明亮,路上人煙稀少,她只看到自己呼出的白煙,聽到從背後傳來的匡啷匡啷的聲音,她轉過頭看,是一個穿著毛絨絨的髒外套的遊民推著超市推車過來。朋友把她留在原地,跑過去和他攀談,他看起來就像是冬日剛睡醒的熊那樣胖大和恍惚,但他收了朋友給的一疊錢,隨即拿了一個東西給她,從遠處看不分明。

朋友笑嘻嘻地跑回來,在她旁邊點燃了那一管香菸狀的物體,是一種好聞的草的味道,她被教導深深吸到肚子底,再慢慢用嘴噴出來。

她走著走著,有時嗆咳著,感覺到街道的位移和上下變幻,她依舊邊和朋友說著話,感覺到情緒澎湃不已,幾乎無法控制。世界不知為何變得相當可笑,她們停在路邊笑不可抑。

這是她所有的記憶,如今的年輕人如果想達到類似的效果,只要點選虛擬就好。不需要對身體做任何事情,或者出門。故事結束。

但她還是出了門。這一區又產生了微妙的變化。許多的獨立商家歇業,鐵門拉下來,像拒絕的臉。一些大型企業已經嶄新的進駐在街角。但街道不知道為什麼,依舊存在她年輕時候那種被遺棄的感覺。她走到街的對面,綠住的六層公寓就在那裡,鐵灰色的典型二○年代樓房,她按了電鈴,綠沒有接,也許不在家。但綠近來根本不出門。

她想了一下,決定用綠給她的密碼開門。樓梯間陰暗,好像很久沒有人使用。她快步走到綠住的二樓,還是很原始的在門上敲了幾下。

門僅發出一些鈍鈍的聲音,沒有要動的意思。她用密碼把綠家的門打開。

房間裡空氣滯閉,不大的空間裡幾乎空無一物,廚房的吧檯上很清潔,擺著一罐罐常見的粉狀代餐。她走過那裡,到了隔著矮牆的臥室,然後一眼看到了倒在床上的綠的雙腳。

綠躺在那裡,身體消瘦,頭髮散在枕頭上,眼睛睜著卻沒有意識的痕跡,眼球上覆著白色粉狀的膜。那是進入長期虛擬特有的渙散。那伸出的腳像枯材,或任何無生命的物體。她拿起那腳撫摸,乾枯發硬的觸感讓她知道那尖端已經纖維化,就像那些她聽說放棄自己身體的人會發生的。

她從來沒有認真去聽他們在媒體上說的那些,要小心那些長期虛擬上癮帶來的後遺症,那些棄守身體的人的身體亦放棄了他們。這被稱為有意識的漸凍症,讓她想起一○年代許多名人在社群上仿傚漸凍在自己頭上淋水的那場媒體瘟疫,又被不無戲謔地被稱為生前靈肉分離。

那床顯然是綠好幾天來待過的唯一地方,因此非常汙穢。她小心費力的將綠移開,那身體雖然已被綠棄守了,仍然有相當的重量。 她將衣物除去,用毛巾做大致的擦拭,再將綠移至浴室沖洗。

在水下的綠,呈現出一種柔和的透明。那身體瘦的可憐,但雖然已經如此,還是有某種生命在裡面。某種生的氣息。像植物一樣在身體裡伸展著。她把手伸到綠濕漉漉的耳後,取出晶片,期待綠會醒來。

但即使在乾淨的床上已經沉睡了三個小時,綠仍然沒有恢復意識。她的眼睛緊閉著,眉頭微皺,好像帶著不安。她想起綠平常明朗愉快的樣子,這樣的綠,到底在哪裡正經歷一些什麼呢?

她決定打電話給醫生。雖然已經很晚了,但這個醫生是綠從小的家庭醫生,他答應了,接通虛擬後就到了屋子裡來,看到綠的情形他皺起了眉頭。

她使用長期虛擬多久了?他問。
我不知道,她只能說。確實她發現她不知道任何事。

從她手和腳纖維化的情形,已經有一年以上了。醫生說。我們要來判斷頭內部的情形,希望沒有纖維化的產生,不然後緒的影響無法將預期。暫時不能讓她使用晶片。

她像任何ㄧ個聽聞小孩生病的母親那樣,默默無言的坐在那裡,一邊想著中間哪個環節自己做錯了什麼,造成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