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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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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走,別回頭:陸幸生報告文學選(WJPG1264)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獨立作家
作者:陸幸生
出版社:獨立作家
出版日期:2015年02月06日
定價:430 元
售價:340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60頁
ISBN:97898657295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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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感謝緣分,感謝遊走採訪天安門



  自序 感謝緣分,感謝遊走

(一)
2010年末,我關閉了博客。約是十年前了,我給博客起名:相送柴門。「桃李競華開又落」,「自掩柴扉咬菜根」(元‧呂思誠《無題》),人在職場,心向八荒,提前「相送」後的「自掩」意思,已是相當明顯的。關閉博客,以示與自己三十餘年的記者「錄播」生涯告別。猶如一個演員,大紅過的,小紅過的,沒紅過的,都會有個封箱的日子,從此不再打開。

未料想,第二年到台灣旅遊,高雄港的早晨,正望著那棵銀光粼粼的金屬大樹出神,接到原黑龍江兵團的滬籍「知青」劉國強手機短信,特告:「荒友」子蘊─戶口姓名為劉湘─出書,代我要了一本,書不是白給的,約寫書評。

這位劉湘是京城貝滿才女,當年身在「上層建築」,是農場政治處報導組的大筆桿子。我只是個跑基層連隊的物資助理員,在那時的「政治概念」裡,農場報導組與「市委寫作組」級別相同,是翰林院,是御書房,是殿前跨刀行走,是兩報一刊社論。北國寒徹,塵世雲彌,三十多年過去,驀然間劉湘大作問世,真是應了「機遇從來只青睞有準備的人」這句話。

回上海,讀子蘊書。在作者轟轟隆隆又清清淒淒的傾述裡,當年的她「不回家,不回城,獨一人,向荒原,迷濛的路上,蒼穹呼嚎」,以決絕的勇敢去尋找自己的「未來」。對「知青運動」,子蘊的「不歌唱」,與我的「絕不歌頌」,站在了同一塊歲月的基石上。我寫完讀後感,用郵件發給劉國強,他在「阿劉」博客上刊出。子蘊的感謝,也在第一時間出現在博客的留言欄裡。

我在「子蘊文本讀後感」的第一段裡,這樣寫道:大陸書稿出版在台灣,大陸人行走在台灣,途中,被約寫「大陸人台灣版著作」的讀後感,這是屬於海峽兩岸今天的巧合。昨天,前天,都不可能;「背景的天幕已經更迭」。這樣的開場白,有點高飄的時政味道,而心中更想表達的,是我對朋友的和一己的那份滄桑,紮紮實實的飲泣和並不高亢的慶幸。

網路世界,萬里咫尺,友人間有個「感」,道個「謝」,還要勞駕仲介(當然是免費的)傳來遞去,讓「瞬間,我們就老了,我們老了,但並不麻木」的我,面子上實在OUT了,於是再開博客,重登江湖,把讀後感登上自家「版面」。老朋友紛紛蒞臨指導,我才明白,原來「黑幫」們在高科技領域的熱鬧,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個個認識的人兒,都起了網名,貌似潛水,弄得像從事地下工作的。這般的假面舞會,誰蒙得了誰啊。

滬上柴門和京城子蘊的聯繫,就這麼結束失聯,連結上了。

一個後來接著一個後來,劉湘的書很快再版,我的讀後感榮幸地成了再版序。再隨後,呼朋喚友,京滬重逢。兩年中,子蘊多次提議:你應把自己多年的文字編輯成冊,再出本書。年初一日,她與台灣出版界朋友在京聚會,從席上打來電話,直接請秀威的朋友與我通話。我明白,微醺的語言是發燙的,更是真摯的,撿拾昨天,打理成輯,裝訂成冊,這事情要做起來了。

今年六月,西藏歸來,用一個多月時間,從移動硬碟深處和報刊泛黃的版面上,搜尋曾經的署名文字;手頭實在找不著的,就到市級圖書館去,向陌生人付費申請,「打撈」自己。郵件來往,秀威老總和同行言簡意賅,動作專業而迅捷,透出我非常熟稔的業內氣息。
我請劉湘寫序,理由充分:她既認得昨天的我,也認識今天的我;當年知青,當下的「檻外人」,早沒有業內業外的界限;三十餘年的相隔,生疏孕育了一份新鮮,重逢會發酵一份對比,推薦人作序,「這活就你來幹了」,且「不許推脫」。

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也得有幾個喝酒的朋友。荒友阿劉連通京滬,約寫書評,後來成為《我的名字叫知青》的再版序,我的千字文由簡體變成了繁體字。京城劉湘手牽兩岸,讓我的20多萬字轉換為繁體字。短短而匆匆的三年,老友新朋愉快往來,這就是緣分了吧。

(二)
遙遠年代,我離開學校去東北兵團,給初中同學寫下留言:站在最前線。這是真話。其中一半的真,是我在「火紅」歷史中下定的決心。另一半的真,就是小小年紀的我,以為去到「最」什麼的地方,也就是與被審查中的父母距離最遠,肩負的家庭陰影也就會越輕。這般無邪,知青真是無知。

務農十年,高考恢復,當年政策限制,25歲以上的考生,只許報考文科。27歲的我,就這樣踏進了大學中文系。畢業「鳥獸散」,彼此揮灑筆墨,我寫下的留言是:真實是很難寫出來的。十年曠野,四年宿舍,即將脫離「前線」再回家鄉,涉過冷酷冰封和逼仄喧囂,多多少少積澱起薄薄一層社會經驗的我,在心頭默念:直面巨變,我擁有審視的資格,囿於震盪,堅持自衛的警戒,對以後可能的「書寫」職業,樂觀些;但心頭更有「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慨歎。

從兩次留言可以看到:影響我,以及我們這一代人行動的根由,都是當時的「輿情」指向。把這兩句話連接起來,可謂一語成讖,描畫了我後三十年的軌跡:到「最前線」去,很難地採訪和記錄「真實」。

30歲出頭的「大齡青年」,我轉輾來到上海青年工作系統的一家報社。人生誤差總是疊加的,大學教授說,中文系不培養作家,也培養不出作家,而當年大陸蓬發的政治反思,對翻天覆地大變遷的勾勒,「說真話」在贏得最高尊敬,這般的中國,在締造有史以來最多的作家和「寫字愛好者」。喜好文藝,成為當齡女性徵婚的必須條件。作家主旨是闡發內心感覺,記者任務則是記錄外部世界,前者唯恐不細膩,後者就怕太小氣。而我初到報社寫下的幾篇稿件,卻被「譽為」:這個大學生好像不大行。

我不會再回「前線」了:人們只有退至無可再退,歷史才會念起它的魔咒─這裡就是羅陀斯,這裡才有玫瑰花,你就在這裡起步,就在這裡起舞(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

打量是互相的。
當年報社有篇範文,稿件名曰《祖國,您的兒女回來了》,報導一對從事科技研究的夫婦,從境外回內地「報效改革」,讀者效應轟動。相隔年餘,我想再去探看他們的現狀,來到上海科學院所屬研究所,卻被告知,這對夫婦又回去了。

他們回去的原因簡單,內地行政程序繁瑣,級級請示,層層彙報,科技研究和「口腔運動」格格不入,實在「難以適應」,故而「又回去了」。為鄉情計,為成就感,也為謀生故,憑一技之長來往於世界,這是個成年人的當然課題。「回來」一文,為解脫劫難的大陸做了注釋,很自然,因陌生和差異的離去,實際也同樣自然。媒介的標籤文字,地球村裡俯拾皆是,另具隻眼的報導,應該自然且漂亮地擲下一文:理解離去,並對自家土地上的落後和不足給予檢視。回報社探討,為什麼「您的兒女又回去了」,無人呼應。當年思維的單向慣性,回來是愛,回去就是「不愛」;作為萬物生靈之首的一個人,其形象似乎只能類同月球,永恆的非正即反,黑白分明。

幾十年來,世界頂尖的科學家、文學家以及普羅大眾,無數次地往返於中國大陸,回頭看當初,那是我們多麼幼稚的重生童年。
一艘名字叫「神州號」的貨輪在港口泊位維修,因底艙電焊不慎起火,一名青工墜亡。媒體記者蜂擁而至,我連夜趕工,撰寫了四千餘字的稿件,卻被說為「分量不夠」。當班編輯將我的小標題刪去,改成「我們來了,我們來了」,說:這樣改動文章氣勢就出來了。清樣即被取走,報紙付印。

這至少是歪曲。也許,在撲滅火災的現場,會有人呼喚「我們來了」,跌跌撞撞的口吻源於驚慌,也含有救人的勇氣;而我採訪中聽到的,是救援人們在煙霧中的大喊:有人嗎?!人是都懼怕災難的,人是會互相拯救的,可為什麼要無中生有地將災難「昇華」為一幕豪邁的風景?

第二天翻讀各家報紙,另一報社的報導標題是「神州輪大火燒出神州精神」。初來咋到,人微言輕的我,在心裡說:人命關天,全世界有哪家企業願意用火災來培育職工「精神」的?用一個年輕生命的消亡製造光環,讓企業運行的管理缺憾在光環中淡出,甚至故意省略,媒介的職業規則又在哪裡?

世情蕪雜,業態搖曳,保持理性,我對紙面的一切「確定」持不確定態度,就是這樣開始的。
對真實的頑強尋找,即使是對殘缺的局部真實的尋找,也在同時開始了。

(三)
三十多年特稿記者的生涯,我不承擔專門條線的任務,沒有單位「線人」(即基層報導通訊員)的提前告知,也少有被優先發送到郵箱的相關資料。除卻布置的任務,我依靠的,是每日報紙和電視播發的漫天資訊,在閱讀中大海撈針,捕捉「我有興趣」的「隻紙片語」。上帝關上一扇門,同時也打開了另外一扇窗,對報導範疇,我沒有條條限制,也沒有塊塊桎梏,處在大轉型時期的中國大陸,天地翻覆,既雲蒸霞蔚,更雨驟風狂,任何引動我注視的人事冰點、熱點、焦點,都是我的「落腳點」。
還有,「功夫在詩外」,對社會著作的超量閱讀,是我挖掘和修煉業務能力的重要路徑。隨著資質遞增,逐步積累的朋友網路,是提供各類通報的人脈資源。

我相信,遲到者能夠衍化成獨到者。
頻繁的搶點飛行,我「把飛機坐成了大巴」。

再用嚴格的標準訓練自己,讓手中握有一支聽話的筆。
報紙版面是千金之地,性格「吝嗇」,千字文往往已是「大作」。所處年代,慶賀重生是天然的,詛咒劫難也是必定的。沒有人說要選擇性遺忘,但報導必定經歷嚴格地篩查,文字審慎,乃至「統一」。報導的標題常常是結論式的,文中簡述前因後果,而過程和細節,在字數的限制下一掠而過。如是報導帶來的另一個陋習是,簡略成為表面化的當然理由。

上世紀80年代大陸的報告文學,一隻腳站在言之有物的新聞界裡,一隻腳站在有感而發的文學圈內,身兼兩職的社會效應,就是這樣起始和被成就了的。我這個「記者兼作家」形而下的記錄曲線,與所處時代形而上的求索曲線,很多處是疊合的。

我關注一個人的命運轉折,我關心某件事的成敗緣由。轉折,就是揚棄;緣由,就是辨析。當針砭的,針砭,該讚美的,讚美。人性幽深的,探究幽深,前途明亮的,奉獻歌唱。

2007年盛夏,我讀到版面縫隙裡一條不到百字的文藝消息,按照慣例,廣東在年末舉辦國家級音樂金鐘獎頒獎儀式,「屆時將舉行馬思聰先生骨灰安葬儀式」。馬思聰先生當年「外逃去國」,被定性為「國字第一號叛國案」,他遺骨的今日歸來,此中「白髮千莖雪,丹心一寸灰」(唐‧杜甫《鄭駙馬池台喜遇鄭廣文同飲》)的萬千曲折,是大陸近四十年世事的風雲縮影。我即刻飛赴廣州,找到已經躺臥在病榻上的機構辦事人員,追根尋源,寫成近一萬字的報告文學《馬思聰去國返鄉記》,公開刊發。

那時,距離退休還有近三年時間,我卻有了一種身心「放空」的感覺。快三十年了,我經歷著:從京城到邊陲,從戰場到特區,從衙門到陋室;我觀察著:從高官到平民,從前輩到後生,從「鬼」到人或從人到「鬼」,諸多世相,當下即成歷史,歷史卻從未隱身。也許是「國字第一號」的繩索,被我悉悉索索地解開,「一」的前面,真的就是零了。

在其後與職場「若即若離」的年頭裡,我邁入陌生的經濟領域。我知道,經濟是基礎,是一切社會情狀如此而非彼的最終源頭,但對於「眼看著起高樓」的內裡情景,卻始終隔膜。應朋友邀,到滬上製造的第一支柱企業上海汽車集團公司採訪,為期16個月,從政府現職高階官員的訪談,到高幹病房談判元老的叩問,從董事長數次,每次長達七個小時的錄音交流,到每一任總經理的悉心述說,更有基層技術工人的聚會回憶;我見到了批准中德合資的原始電話記錄文本,做出這個批准的人,是鄧小平;我粗略地理解了資本和股比,懂得了溢價和雙贏,體惜到「壯士斷腕」的悲涼,也明白市場與技術的交換,是大陸與國際接軌的途中,一場必須平衡的經濟戰爭。

2009年,二十多萬字,嵌有一百多幅照片的《世界是圓的─上海汽車工業三十年》出版,被作為當年中秋節上汽集團全球合作夥伴盛大例會的唯一禮品。我把這本書,看作在職生涯的完滿句號。管中窺豹,國計民生、經濟建設、開放運行,我從中文系的「人文」終點,反向走過社會生活物質運行的全過程,抵達「資本」的起點,我覺得,雙腳落地了。

(四)
教科書的立論,記者是個去魅的職業,筆墨客觀,確保真實。從我理解的「說文解字」講,記者乃「言己者」,在劫難泥濘中重複了十年翻滾運動,感觸頗多的我輩,進入到享有話語權的業界,不自言自語幾句,是不可能的。

讀回憶沈從文的文章,深有感觸:沈老購置舊式家具,多從「地攤」上購得,「別人求新,求完整,沈則注重式樣、花紋,至於有無磕碰反倒不大注意─他追求的,僅僅是審美價值和歷史價值」。記者筆下新聞,哪怕是前一分鐘發生的,實質都已是「損耗」過的舊聞,堅持追尋和複述,就為展示它的審美價值和歷史價值。身在職場,我能做的是:探索局部,接受殘缺;這世界沒有哪個人能夠觸摸到世相的全部,更何況我又遲到了十年。

從業越久,心中越明:個人太渺小了,腳頭快,筆頭勤,所涉領域也只能是滄海一粟罷了。勝不矜,敗不爭:天下風雲一報人,是業界理想;沉重的翅膀,是現實。

宋人張元幹曰:天意從來高難問,近人魯迅說:文章得失不由天;先人就「天」博弈,後輩立地惝恍。既然享有這片段的生命,那記者就是旅人,採訪就是邂逅,懂得源於慈悲,心證無須太多。感謝緣分,感謝遊走,不回頭。

2014年9月19日於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