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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第一章＞臺灣的醫療體系生病了】
天之驕子的醫師
能考進醫學院都是聯考的常勝軍、學校高材生、家裡的寶貝，幾乎可以說是衣錦榮歸，不可一世。如果學醫是自己想要的，是興趣所在，也是努力的結果，當然值得大大恭喜一番。進醫學院後能腳踏實地好好讀書學習，不做弊造假，偷機取巧，成為醫師後能發揮醫師的專業、專精，且專心、用心於病人，可真是美事一樁。相反的，如果因為身為一位醫師擁有高學歷、高所得、高地位，人人求於己而趾高氣揚，氣勢凌人，自以為是名醫，就可謂誤入邪途了。
現在醫界已經被汙染得很嚴重，有院長集體貪汙，有醫師用禁藥欺騙病人或胡亂開刀詐領健保費，似乎任何壞事都可以做。這些行為都會影響到醫師，因為身為天之驕子，一旦生病，從醫師變成病人，心態上轉不過來，內心的脆弱無知便全顯露出來。我診治過至少一百個罹癌醫師，個個恐懼又害怕，病情很快就惡化了。
當然，醫界也有很多良醫默默工作，忙於救人，更有不少醫師遠赴偏遠地區義診救人，可歌可泣。當身為醫學生或成為醫師時，務必提醒自己保持謙虛，發揮同理心關懷病人，視病如親。
【時時對抗高壓】
媒體曾報導高雄長庚醫院婦產科醫師在手術房執刀中昏倒，被插管急救。醫師壓力之大，非當事人無法瞭解，如果對行醫沒有興趣，千萬不要報考醫學院。但很多家長莫不以子女能進醫學系為榮，每年醫學系都有人自殺或退學，即使讀到畢業，有人卻因選錯行而一生不愉快甚至改行。
有興趣就沒有壓力，如果沒有興趣，從進醫學系第一天開始，惡夢就開始了。醫學系七年所要讀的書疊起來比人還高，除非天天開夜車，仔細讀起來真是要人命。但臺灣醫學教育很奇怪，考進來極困難，畢業卻很容易，與國外完全不同，國外是進來不難畢業很難。在學不努力，畢業當醫師如何面對危險病人？當初常常作弊的同學現在卻可以當上大醫院的院長，只要公關手腕好、迎合一流，照樣可以位居高位。這些公關主管真的可以管好醫院嗎？
醫學院畢業必須參加國考，很多平常不努力的醫學生就會被刷下來，一輩子充當密醫。考上後到醫院接受住院醫師訓練是最辛苦的階段，責任重值班又多，記得當年我在長庚擔任住院醫師那六年，雖是三天一值班，事實上不值班時也要忙到半夜。尤其是當總醫師那年負責全科行政加值班，當時我天天留守醫院，曾經在開刀房七十二小時馬不停蹄地開刀（當時騎機車沒有強制戴安全帽，車禍腦傷的人很多），不僅見不到陽光，更是晨昏顛倒。如果沒有興趣，可真是拖老命過日子，我有兩位同學就曾經自殺未遂。然而，愈忙愈是學習最好的機會，每次值班我獨當一面，練就一身功夫，到升任主治醫師時已經是身經百戰了。
專科醫師訓練長達六年，等於又讀了第二個醫學院，等到專科執照到手，三十有幾，人生幾乎已過了一半。反觀過去高中同學很多已經是歸國學人、科技新貴，位高權重，甚至兒女成群，家財萬貫。
訓練結束正式獨當一面後，真正壓力才要開始，過去有人幫忙撐腰，隨時支援，一旦成為專科醫師，所有責任一肩扛，只要醫院有住院病人就必須二十四小時待命，萬一發生併發症，病情惡化，那真是緊張萬分，夜夜失眠。我雖然手機二十四小時不關，但每當半夜電話一響，常常被驚得一身冷汗。尤其神經外科病人一發生危險都是分秒必爭，當時常常半夜被叫醒飛車趕赴醫院，曾經幾次打瞌睡差點發生車禍，所謂搏命演出真不為過。
即使自己生病也不得休息，我曾經一邊發高燒一邊開腦，也曾經遇到血庫缺血，為了急救病人，自己捐血給病人，手術中就看著我的血輸進病人身體又從傷口流出來，還好病人最後救回來了。後來病人知道了，在查房時家屬竟然當眾下跪感謝我，我急忙拉他們起來直說：「捐些血算什麼，何況捐血對我身體也有好處。」事實上，當天手術後我是拖著老命、一身疲憊回到家倒臥床上就不醒人事了。醫師的壓力何其大，可想而知。
【工作環境危險惡劣】
即使現代醫療科技進步很快，醫療行業依然充滿危險，尤其每個人體質不一樣，同一種疾病在不同人身上表現不一樣，同樣的治療對甲有效，對乙可能卻有害，如果遇到特殊體質，更可能一針斃命。
一九七五年我在前線西引當醫官，西引是位於閩江口外東引群島的小小島，四面環海，駐軍只有幾百人，我是有史以來第一位正統醫學院畢業醫師抽到反共救國軍到西引服役的醫官。有一次，一位小兵發高燒來醫務所就醫，當時醫務所只有盤尼西林，我給他一針，哪知針尚未拔出，小兵就昏過去。我嚇出一身冷汗，當時只有我和一位衛生兵，我急得準備急救施打強心劑，還好幾分鐘之後小兵慢慢恢復。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到盤尼西林過敏的病例，還好有驚無險。
另一個經驗是在一次巨大腦瘤手術時，腫瘤流血不止，出血量就像水龍頭一樣大量湧出，當時我一身緊張，思索著要放棄還是繼續，這兩條路都會造成病人死亡。最後，我咬緊牙關要求麻醉科給我大量輸血維持血壓，我傾全力花了五小時切下腦瘤，最後總共輸血高達八千西西，病人全身的血都已經換過兩次了。手術後病人完全清醒，並未發生嚴重併發症。
外科醫師每天上刀駁命，面對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如果內心不夠堅強，絕對會敗下陣來。一些外科醫師就因為病人發生併發症或死亡導致醫療糾紛，最後含淚離開職場。
醫師工作壓力極大，工作環境也非常不好，平日看到的都是愁眉苦臉，呼吸到的是細菌病毒，接觸到是優碘消毒水。當住院醫師時，值班室位於每個樓層最邊間，沒有窗戶，空調最差，值班時睡不好覺，一上刀少則四小時，多則十小時，工作超時過勞是常事。萬一在工作中受到感染，那真是倒楣透頂，甚至賠了生命。
某家大醫院的實習醫師在工作中罹患猛爆性肝炎過世，院方一點表示都沒有，在畢業典禮時所有醫師群起鼓譟，董事長竟然當著畢業生家長面前破口大罵 ：「你們這些溫室花朵。」再看SARS期間，幾位優秀的年輕醫護人員受到感染而死亡，醫院、衛生署及國家有任何動作嗎？臨床工作幾十年，手指頭被針扎到數不清，很幸運地沒有感染到任何疾病，萬一感染，也只有靠老天幫忙了。
【趁人之危的高傲態度】
有一次某家保險公司請我去演講，我一開口就說：「我們是同行。」大家莫名奇妙，保險與醫師差這麼多，怎麼會是同行？我說：「我和你們都是趁人之危。」的確，醫師是一對一的業務員，要病人接受治療，只有恐嚇病人，病人愈緊張愈聽話。
有一次，一個年輕小女生緊張兮兮來電：「許醫師趕快救我媽媽，醫師說我媽媽是癌症末期！」
我問她：「妳媽媽神智清楚嗎？會走路嗎？飲食正常嗎？」
小女生回答：「清楚、清楚，會走路，食欲不錯。」
「神智清楚、會走路、會吃飯，怎麼會是末期？」
「我怎麼知道，是醫師說的！」
醫師說的話全是負面、恐嚇，所以我完全不聽醫師的話。當初我拒絕手術時，我的主治醫師、同時也是我的好友呂醫師就告誡我：「你不開刀，活不過三年，第一年逃過去，第二年復發，第三年一定死亡！」如今我不僅沒有死，而且活過八年。呂醫師自己卻罹患胃癌轉移到肝臟，不斷化療，三年後大量腸胃出血死亡。
有些年輕或當權派的醫師（就像年輕時候的我），少年得志，看到腫瘤就一路殺下去，不管病人死活，明知道這種治療對病人傷害很大，也堅持要做。如果因而導致病人病情惡化或死亡，也認為是應該的，是病人自己的命運，自己已經盡力了。
二十年前我升當科主任時，手術一個腦部深部的巨大動靜脈畸形出血，我的指導教授來自加拿大，建議我不要手術，因為這是高度危險且不可能的任務。但是我一意孤行，手術後不幸導致腦出血死亡。病人是一位年輕有為的科技新貴，我難過一陣子後自我解釋：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事實上，雖然不手術病人也會死亡，但因為我的錯誤堅持，卻加速了死亡的發生。
面對病例，醫師必須衡量各種危險因素，更要考慮病人及家屬之「身、心、靈」立場。生命是病人自己的，必須由病人自己決定，醫師不能為了要得到手術機會或多賺幾萬元而趁人之危，甚至威脅利誘恐嚇病人而霸王硬上弓。行醫三十年，加上自己走過罹癌過程，我才深深體會醫師的職業病與病人的感受，才能真正視病如親，甚至是視病如己。回頭看過去三十年來自己到底救了多少人？又殺了多少人？想到此不禁一身顫抖！
老天有眼，讓我罹患癌症，更讓我活下來，這是老天給我的神聖使命。我很慶幸能化危機為轉機，更因而發大願，守護癌友。我期待有一天能重回醫學院告訴年輕醫學生要做一位良醫而非名醫，也告訴那些趾高氣揚的大牌醫師們：
「醫師，你們錯了！」
【專業無法取代】
醫師太專業了，不僅別的行業或部門無法取代，即使是同一科的人也很難來接替。外科手術進行時，臨時要另一位外科醫師來接替是很困難的，除非彼此事先已經講好並討論過，否則在開刀房只有主刀醫師一人獨撐大局，其他人只是助手而已。記得二十年前當住院醫師時，曾參與一個腦部大手術，當時主刀是一位國際知名的腦外科權威教授。一般手術是由助理醫師先下刀準備等候主任醫師來，當時手術進行順利，在快結束時這位教授接到院長來電說有重要人物來訪，希望他出席，教授即囑咐第一助手接手。事後手術雖然如期完成，病人回病房後卻一直發燒不退，投以抗生素仍然無效。教授很懊惱，壓力很大（因為已收受大紅包），我於是建議做一次術後腦斷層掃描，掃描後意外發現有一塊異物在傷口內，立即安排第二次手術。這塊異物竟然是一塊止血棉，是教授當初為了止血放進去的，但第一助手卻忘記取出。
過去十年來，至少有四、五十位三叉神經痛手術失敗的病例來找我接受第二次手術。由於前一次手術失敗導致解剖位置改變，讓我手術倍感困難，猶如要穿過發生山崩後的公路一樣危險。專業工作一旦失敗，要接手都相當困難。
專業的另一面就是無知。醫師太忙了，無暇注意或學習其他行業，所以只會投資股票、買期貨、房地產、開店，失敗多成功少。有一次我問一位室內設計師最喜歡及最不喜歡的客戶是哪種人，他很快回答：「最喜歡酒家女，最不喜歡醫師。因為酒家女天天看到燈紅酒綠花花綠綠的世界，對色彩花樣經驗老到，而且出手大方。醫師視野狹窄，觀念閉塞又小氣。」真是一語道破。
我常告訴癌友，不要問醫師吃什麼，因為醫學系沒有營養學分，除非醫師曾經下過功夫，否則完全不懂。當醫師是大菸槍時，會對病人說吸菸無所謂；當醫師喜歡生魚片，就鼓勵病人吃生魚片。有的醫師堅決反對素食，化療時幾乎所有醫師都會要求病人要大魚大肉，因為魚肉才有營養；加護病房的病人更幾乎都在灌牛奶，因為醫師認為牛奶營養高。
人的營養獲得不是「吃什麼決定」，而是「人體決定」的。食物進入人體要經過吸收、燃燒與利用，沒有酵素如何消化，沒有益生菌如何分解食物？不能吸收分解與利用就是廢物，廢物一多，病情就會惡化。可悲的是，這些醫師都不瞭解。更嚴重的是醫師竟然鼓勵病人喝運動飲料，因為其中含有豐富的礦物質，他們不知道運動飲料添加了多少塑化劑、多少色素！
無知還好，更可惡的是「無知又排斥」。幾乎所有醫師都罵我是醫界敗類、最壞的示範。他們無視於我不需要開刀就可以活下來的事實，而他們的病人卻一個個死於併發症。生病之後，我不再擔任醫療副院長，醫院禮聘一位來自國家醫院的血液腫瘤科大醫師來接替我的職務，他一看到中藥或氣功就破口大罵，我幾次提供很多科學論文給他參考，他不僅不理會，還把我的病人趕出院，我只好離開醫院自行開業。
臺灣的西醫與中醫幾乎是水火不容，就算是有科學根據的中草藥，西醫也無法接受。這是非常遺憾的事，西醫有西醫的優缺點，中醫也有優缺點，只要大家打開心胸，中西醫合作發展出整合醫學，對病人絕對是福音。
【恐懼而逃避、脆弱而無知】
醫師本是天之驕子，是社會菁英，工作環境危險，緊張刺激，充滿挑戰，也是唯一可以天天怒罵客戶的行業，同時又無人可以取代。這不是好現象，更不值得羨慕，反而是危機。醫師當久了，既專業又無知，習以為常。在大醫院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大牌醫師走路有風，一個門診幾百人，病人等了幾個鐘頭，進去卻只看幾分鐘。在這幾分鐘內，醫師要做出診斷治療，病人要被恐嚇接受手術或化療。
有位肝癌病人來向我求診，向我描述他去看某位名醫的過程，他口中的名醫曾經是我教過的實習醫師，現在是肝臟外科專家。「他的病人很多，我等了兩個鐘頭，好不容易進去，不到兩分鐘他就說我得了肝癌，馬上住院明天開刀。我嚇得兩腳發軟，醫師又逼問：『要不要開刀？還在遲疑？護士，叫下一個病人！』我被逼得站在牆角不知所措。要馬上答應、還是回去考慮？」
醫師的權威讓人敬畏害怕，但是醫師不知道這樣的職業病也害了自己。一旦自己生病變成病人，猶如從天堂掉入地獄，加上本身的專業，深知生病的可怕和治療的無效，其恐懼感比一般人高出幾百倍。而且醫師心態又是如此高傲不知變通，臉拉不下來，結果常常顯現其內心之脆弱而選擇逃避。
六年前一位成功的開業醫匆匆忙忙被他太太攙扶到我診所，我看他一臉慘白快要休克，急忙送他到急診處，沿路從他褲腳一直有血流出。原來他大便出血已經幾個月，一直以為是痔瘡不在意，兩天前在一家大腸直腸科診所接受直腸鏡檢查，發現直腸腫瘤且正在出血，嚇到快昏倒趕來找我。我安排住院檢查切片，證實是直腸癌，安慰他放心，先接受放療並執行雞尾酒療法。但是第三天他就要求出院，出院前我再一次叮嚀要勇敢面對不要逃避，他很沮喪地回答說要回去考慮考慮。
三個月後我電話追蹤，他太太說他人在埔里一家道場靜養及接受民俗療法，我再次警告他要馬上接受治療。半年再度電話追蹤時，他已經接受手術做人工造口及化療，但是肝臟已有轉移，我希望他盡快回診。第二天他來了，瘦巴巴一付癌末病人的樣子，讓我嚇了一跳。我與他們夫婦詳談，希望他們在化療期間要心念轉變勇敢面對，跟我一樣力行雞尾酒療法。他有氣無力，一臉死相，毫無鬥志。我已清楚他沒救了，果真又過半年追蹤，他太太說：「化療沒有用，現在只能躺在床上。」不到兩年，這位成功的開業醫就往生了。逃避、恐懼、脆弱、無知、不斷治療、不斷惡化，當然是死路一條。
當年我依個人興趣考上醫學系，七年求學中是我人生最高興的時候；接受神經外科住院醫師訓練六年，日夜顛倒非常辛苦，但我樂在其中；當了主治醫師後更是讓我人生發揮到淋漓盡致。如此緊張刺激過了二十年，我樂此不疲，不知辛勞為何物，卻種下罹患癌症的惡果。
所幸我很熱愛生命，正面思考，勇往直前，終能化危機為轉機。如今不僅健康活過八年，更能轉行從事自然療法，守護癌友，每天抱定明確目標，過著充實感恩、感謝的生活。
如果你問我人生重來要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我會大聲對全世界的人說：「我要過許達夫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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