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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評語>
首獎 當年事/常凱

新人間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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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事:第四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得獎作品集(AKF0237)

類別: 新人間叢書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常凱、洪茲盈、張邇瀚、呂志鵬、高國書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4年08月01日
定價:380 元
售價:300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448頁
ISBN:9789571360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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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評語>首獎 當年事/常凱



  首獎 當年事/常凱

秦學忠很獨,他的京胡就和別人不一樣,份大的琴師講究用上等黑紫竹或是染竹打成擔子,不僅花紋養眼,材質堅實,音色還清脆、透亮,跟在角兒身後,提上場,有裡有面兒。這種檔次的琴,須在琴行訂做很久才能拿到。秦學忠不是,他的琴居然是自己來做,選材還是次一等的鳳眼竹,這種竹子雖也耐用,但往往第一節竹身尺寸偏短,烤成擔子總不大得使。年底劇團放幕,盲考席位,角兒都不在,幾位老琴師聚在後台扯閒篇。煙氣如薄霧般氤氳在化妝間裡,正掛著笑靨緩步爬升,資歷淺的都拎著琴,擠在門外候著,每人手裡跟攥著雞脖子似的。頭把琴徐鶴文左肘支著一張橡木方桌,被圍在人堆裡,一眼就瞅見秦學忠的這把擔子,把頭一扭,笑著要借過來試,秦學忠坐朝過道,做閉氣凝神狀,沒搭理他。在身邊同行異樣的眼色中,老徐咧著嘴搖了搖頭,說「這孩子挺各色,傢伙有點兒年頭,就是琴軸偏了,還是棗木的料,意思不大。」幾乎在他語畢的同時,這老先生的臉也耷了下來,沒人再言語。很多年來,後台能如此安靜,這還是頭一回。

大多數琴師都愛拉《柳搖金》和《夜深沉》,熟,可剛到一半,團長劉榮就坐不住了。「沒一個是活著的!」「」他搭著腿,細密的眼睛透出刀片般縫隙,眉心朝小何使勁一擰。還是板,暮氣重,跟放糟了的麵條似的,再來一個還這樣就算了。」

直到小何捻手捻腳地從後台傳話回來,幕後還是沒有聲音傳出,急的她直磕鞋後跟。也就那兩三秒的當兒,台上台下,靜如空寂,那一刻,甚至連幕布都比以往更加沉重,像是被一股氣壘成的牆垛,聞絲不動。她留心瞄到團長卻比之前要平靜,似乎在等什麼,她不懂。當一陣急切的快板過門驟然從幕後躥出來時,小何著實被驚了一下,她即刻又掃了一眼團長。

「這個行。」見團長張嘴就給出這話,她剛想跟著誇兩句,又聽到「再等等。」

很快小何就知道,不用等了,團長已經跟起板式敲著膝蓋,兩隻眼睛很努力的朝外瞪,但看上去依舊像一對刀片。一曲《斬馬謖》雖不複雜,快板也少,但簡裡有繁,就算看不到琴師的弓法,光是音準的嚴絲合縫,包括追求氣氛時用勁夠足,這就不像其他人那麼發幹,發澀。拉到「快將馬謖正軍法」結尾,三弓三字,不揉弦,一股肅殺之氣,滲過幕前,瀰漫到觀眾席,他禁不住哼唱起來。

「這人琴中有話,不光包的緊,還能透出諸葛亮悲鳴的心境,該陰之處,如蟲潛行,該陽之時,也有拆琴之勢。跟前面那票老油子明顯不是一茬人,這次我撿到寶了?「劉榮跟自己說到這,眼睛瞇了下來,「可惜老雲不在,否則這事兒就大了。」
「劉團您看……」小何不明就裡的候在一旁,不知哪句話該接。
「就他吧,直接辦正式的編制,至於跟誰,等等再定。先讓他住進來,你安排一下。其他人,讓老徐再過一道吧,我還有個會。」

「秦學忠!拿好東西跟我走!「小何這聲尖嗓,直接砸向後台,把他和其他琴師生生劃開,所有人的目光齊唰唰全打在他身上。秦學忠面無表情,夾著琴箱忙找退路,也沒跟在座幾位老師傅打個招呼就撤了,令在場諸位臉上都有點兒掛不住,臊得慌。很快,左躲右讓間,一雙懶漢鞋在澄亮的地面上,蹭出冷颼颼的「刺啦刺啦」聲,且漸行漸遠。
「沒大出息。」老徐撣撣褲腿上的線頭,嘟囔一句。

大院裡還是有些鬧心,尤其整個劇團,上上下下,都在傳一個沒評級的琴師,直接被劉團看中,但不知會給哪條出路,擾得秦學忠無所適從。傍晚,灰冷的天色把黃昏裹壓得極低,一枚一枚隱弱的微亮,被逼向道路兩旁的樹杆處,閃爍出芒刺般的光束。他穿著一件藏藍色的粗布棉褂,獨自走在黑窯廠街過道上,陣陣陰風順著兩個袖口往胳肢窩裡灌。躲在戲曲學院傳達室的大爺,死活不讓他進去,氣泡管燈在屋裡忽亮忽滅,伴著院牆裡依稀傳來單薄的胡琴聲,射放出一股綠釉色的照影。秦學忠想過街去買一塊烤紅薯,結果快走到南橫街,才記起那股從膠漆桶裡,被碳烤熏燒出的甘香滋味,以及那陣「噗滋噗滋」的跳躍聲,是從西面自新路飄過來的。時間有點緊,他還要穿過車流蕪雜的虎坊路,順著騾馬市走回劇團。顧不上食堂人多嘴雜,咬牙吃完就走便是了。

鋁製的飯盒拿在手裡,就跟捏著一塊冰坨沒有兩樣。秦學忠悶頭從食堂折回宿舍,溜著牆根,快步踏在泛著青光的灰磚路面上。一排挺拔平展的油松,裸露著肥厚的鱗盾,晦明交替間,樹影隨著晚風汩汩搖曳,伸拉出蒼勁的黑褐色葉鞘,如帶刀侍衛般交錯在他的臉頰。走到松樹林盡頭,一個扁菱形的碩大軀影,忽然擋住去路。秦學忠被迫站住,見身前有個穿軍呢大衣的高個兒,直矗矗跨到他身前,揚起眉毛,梗著個脖子,蹭過來問他,雲盛蘭先生晚上的演出,要不要去看。秦學忠點下頭,說當然要看,高個兒很滿意的一樂,又問,一起唄,托人已在前排占好座兒了,但你要先把琴借我瞅瞅。他笑了一笑,沒說話。高個兒立馬再說,那你拉個曲牌看看總行吧。他應了一聲,說成,吃完飯,去練功房切磋還是可以的。

等秦學忠真把琴拿出來,高個兒反倒不稀罕碰了,他繼續梗著個脖子,兩手插兜,靠住濕漬斑駁的牆皮,用下巴打著板,看對方拉《拾全福祿》,覺得也沒什麼勁。一副竹筒子般溜光精瘦的樣子,提起琴,就是兩根棍兒。

「我看過徐師傅的二鼓子,那都用黑老虎做琴擔,琴軸是特選紫檀的料,琴皮專挑驚蟄後的野生烏鞘蛇,那皮子蒙的,花紋真漂亮,白如線,黑入緞,板兒脆。月初剛從店裡提出來,不騙你,向毛主席保證。「高個兒冷不丁冒出來一句話,他的聲音很寬,在空蕩的練功房裡,更顯得沉厚。

「你知道,胡琴還是老的好用,這琴是我在家做的,棗木又硬又有韌勁兒,能咬住竹子,不至於滑軸。其實用的順不順手,自己知道,不用給誰看。」秦學忠坐在一把鐵架椅上,停下手想把琴收好,盯著高個兒。「你信不信?」

潮暗的練功房內顯得渾熱,憋氣。高個兒緊閉著嘴,沒就這個問題跟他再掰扯下去,只是瀟灑的邁步走向他身前,手還埋在兜裡,又用下巴朝他一昂。
「我叫岳少坤,那天就排你後一個,誰想到你拉完琴團長抬屁股一走,把兄弟們都晾那兒了。」
秦學忠聽了一怔,繼續抬眼望著他,見這人把手從兜裡伸出,不太自然的半握著。
「你也留下來了?那不錯。我聽開頭幾位回滑的基本功都不行,上滑歪味兒,下滑像貓鬧春。」把心思從琴上移開,秦學忠這才打量清眼前的高個兒,有貌若潘安之相,不僅身形帥氣,面如白玉,五官也很有大將之風,頗顯俊偉。尤其脖子一梗,男子氣概十足,這麼好材料為何不唱武生?秦學忠心說可惜了。

「徐師傅第一個就確定給我轉正,可惜讓他聽和請團長聽,終歸不一樣。」岳少坤這次下巴沒有再動,言語中流露出略帶羡慕的口吻。
「誰來聽還不是一回事。」
「你不能真跟他們說的那麼呆吧,那天拔腿就走也不跟別人打個招呼。晚上還是徐師傅給雲盛蘭拉琴,大角兒,演完我帶你進後台,好歹誇誇他新買的那把琴,算是拜會過前輩了。」
「等你真能看見他在台上拉那把琴再說吧。」秦學忠小心收拾胡琴的動作就像個老頭一樣細碎,岳少坤在他身後一邊等著,一邊看著。

雲盛蘭真人有多美,不敢想,但只要她勒戴好七星額子,插翎掛尾,紮好女靠往台上一亮相,不論說白和工架,僅是剪水雙瞳,就足能震住戲院裡每一處角落。特別是那套蝴蝶穿花般的舞步,迷亂人眼,連岳少坤都忍不住跟著叫好。但秦學忠真是來看徐鶴文的,老師傅今天特意穿上一身直翻立領,繡有暗紋的中山裝,頭髮梳的聞絲不亂,透著乾淨,體面,宛如一座古式樓台,烘雲托月間隨著唱腔的開合起伏而俯仰晃動,他僅用目光與樂隊交流,協調節奏、音量,在台上導板過門一拉,觀眾就開鍋了,滿堂叫好。把一折《穆柯寨》拉得時而如穿雲破霧,時而又似浣紗小溪,而且穿插著加花雙過門也很討巧,猶如金石之聲般,動人心弦。但令秦學忠意外的是,徐鶴文今天果真用了那把新胡琴。新竹還沒長結實就被砍掉做擔子,過嫩,發音太細,師傅必須讓出水份,顯出竹筋,才能彌補嫩擔子出音不足,通常琴師都避免急用新琴。他距離老頭並不近,按說台上也瞧不準下面,但他就是能感覺到,徐師傅是在拉給他看,頭把琴似乎就在等著這個晚輩。

「老實了吧,一會兒跟我乖乖去後台。」岳少坤又得意了,他終於能全情投入的為雲先生喝彩了。秦學忠這才注意到,他的脖子一直是梗著,而且發偏,每到激動處,偏的就越發離譜,那不是故意為之的瀟灑勁兒,而是先天怪疾,這下終於明白他為什麼唱不了武生了。

當演到穆桂英跨雕鞍忙傳一令,秦學忠準備聽最見火候的西皮導板轉原板時,他卻看到了令人揪心的一幕。過場前,徐鶴文忘記換琴了,他仍拉著那把做工奪目的紫檀胡琴不放。舞檯燈暈將他臉照得裡外通紅,更要命的是,下麵彈月琴、拉二胡的都在等著跟他來換調門,這一下全亂套了。就連岳少坤都能看出來,雲先生快兜不住了,唱「慢說是天門陣一百單八,縱有那千萬陣我也能殺」一句時明顯不對味,臉都綠了,差點翻場,勉強撐台到最後還是冒調了。

「那把琴……」觀眾本來就是挑著看戲,愛找毛病,但這麼扎眼的刺,很多人還是頭回碰見。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在徐鶴文那把琴上,但見老先生面不改色心不動,對眼皮底下一切狀況熟視無睹,照舊拉著自己的調門,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只是那僵硬的肢體和荒誕的曲音,讓秦學忠看著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