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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三輩子》有感
從小就對「傳記」產生莫大的興趣,各式各樣人物的「傳記」不知讀了多少。
從前因為人生經驗不夠,總把它們當作故事讀,只知道劇情,少有感動,更不要說從中看到自己所熟悉的「影子」。
近年讀了齊邦媛的《巨流河》、聶華苓的《三輩子》等書,都是紀實描述華人父祖輩所走過歲月的巨作,在同樣的時間軸上,主人翁歷經了大陸、台灣及美國三個場景,因個人際遇不同,雖有其共同的歷史經驗,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命運。
命運,一直是人類最大的共同疑問,多少人想要掌握它、甚至改變它,有的求神問卜卻不得要領,虛擲光陰、金錢,甚至斷送大好前程。
需知「命運」與「運命」,看似類似卻截然不同。命運是與生俱來的「合約」,大體是不能改變的,但在細節部分,卻是個人可以掌控,這就是所謂的運命。如何善用每一個機會,把危機變成轉機,在在考驗著千古英雄豪傑。人生不免遇到風浪起伏,只要掌握「起而伏之,伏而起之」的原則,在顛簸的人生旅途中找到平衡點,甚可化險為夷。但更重要的是藉著每個機會,提升自我的靈能,降低再犯同樣錯誤的機會。
《三輩子》這本書,因為大部分的故事場景發生在愛荷華,讀起來倍感親切。愛荷華的一草一木,歷歷呈現在眼前,當初和這些名作家相處的一切,仍記憶猶新。
一般人由小至大,成長、求學、戀愛、結婚、生子、就業、退休,然後逐漸老去,千百年來,少有人能擺脫這個軌跡。古今中外,人物或許不同,故事精彩度不同,但過程幾乎如出一轍。
看著許多轟轟烈烈的歷史事件,驚天地而泣鬼神的戀情,隨著物換星移,又留下了什麼呢? 當時間愈來愈久遠,焦點愈來愈模糊,剩下的只是精彩的「片段」,留予人們去做不同的闡釋,加油添醋有之,顛倒黑白有之,於是關羽讀成了關帝,周瑜成了器量狹小之徒,梁祝成了愛情的典範。至於當時的點點滴滴、愛恨情仇,早已埋在歷史的洪流裡了。
縱觀過去這五十多年的歲月,台灣從貧窮的農業社會,進步到富裕的工業國家,白色恐怖、政治迫害,以及戒嚴時代的嚴刑峻法,早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自由無限、訊息爆炸的社會。最近常常想起那段簡單又遙遠的日子,生活雖然辛苦,但社會和諧而好禮。
早年的泰山,只有沿著明志路的山腳下有幾個聚落,明志路是條石子路,每半小時有一班公路局公車到台北。家裡有一個好大的曬穀場,曬穀場旁邊有兩堆編織好的草批,那是下雨天遮蓋穀子用的。
收割的季節,家裡沒有人閒著,男人在田裡割稻,女人負責煮飯、曬穀子,大小孩負責推推車將田裡割下來的穀子拉回來,非常有節奏地各司其職,不需要一個總指揮,卻能每個人恰如其分地扮演特定角色。
夏天午後常有雷陣雨,天空開始打雷時,曬穀場即展開搶救穀子大作戰,必須在極短時間把曬得半乾的榖子集中成數堆,然後用草批遮蓋起來,因為打濕了的穀子會發芽,就不值錢了。這時候沒有你我,也不分哪堆穀子是誰家的,只知道共同對抗自然力。
這是我熟悉的台灣精神,可惜在今天的社會裡已蕩然無存。
泰山家的曬穀場旁有一棵棕櫚樹,每年班鳩都會來築巢,成天發出求偶的咕咕聲,巢裡總是有幾顆咖啡色斑點的蛋,幾個星期之後的某一天,祖父從田裡回來,手上提了一隻鳥,另一隻手捧了幾顆蛋。在物資缺乏的年代,那可是珍饈。這樣的場景每年重演,班鳩還是會定期來報到,最後變成一鍋湯和一盤炒蛋。
曬穀場的盡頭是一條灌溉溝渠,泰山人生活的「動脈」,淘米、搗衣、洗馬桶、灌溉都靠它,水清見底,小魚、泥鰍、蛤蠣等隨手可得。水溝邊上搭著瓜棚,絲瓜一條條垂著,窄一點的水路旁則種著茭白筍。沒有一塊地是空著,農人巧妙的運用、變出食物來。鄉下,是餓不著人的。
幾千年來,我們就是這樣的活著,善良、認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有幸度過這樣的童年,它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資產和最好的回憶。(二○一二年一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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