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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佳士序
收到龔選舞先生要我為他的新書寫一點讀後感想的信，看見那一片秀麗活潑的字跡，像近來任何一次看見此人的細膩小楷時一樣，不少生動的影像在我眼前浮現。
首先是龔選舞這個人。一個寫作時用咬指甲的獨特姿態思考的作者；一個大部分時間不說話，但說起話來是很動聽的言之有物者；一個有點邊幅不修，但並非名士型，令人覺得安全可靠的男子；一個似乎缺乏交際技巧，而時刻都擁有大群朋友的幸運者；一個跟電影和小說中的新聞記者沒有半點相似的新聞記者。
另一個出現的景象是南京市中心新街口中央日報二樓的採訪組。跟今天臺北市或高雄市大報社的新聞室比較，那是一個小房間。但是那個房間卻是民國三十六、七、八年大陸政局正在鉅變時的首都新聞交換中心。滬、杭、平、津等地大報駐京特派員們幾乎每夜在拍發電稿之前，都要趕到那兒設法挖一點新的消息，或是互相驗證一下那些第二天可能出現在全國各大報要聞版上的令人奔走相告的大新聞。
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不久政治和軍事空氣緊張凝重的首都，那也是中華民國鮮有的一段新聞十分自由的時日。報導界的生龍活虎都來到這個英雄有武可用的南京。南京這家大報本身也恰好臥虎藏龍。新街口一棟樓房的一個小房間就目擊了這番盛事。
我也是這間小小新聞室的一份子，但跑的是秦淮河畔的犯罪新聞，只是從警局回來時，看見要聞記者們的忙碌和興奮的情景而已。其中一位就是龔選舞兄。
真正把緊張和興奮形之於色的，是我們的採訪主任陸大聲（鏗）先生。他有理由這般興奮（包括他的「大聲」談笑），因為不只他自己是一個挖掘重大新聞的能事，旁邊且有一群像龔選舞兄這般在個別路線（政治、財經、外交等）上的狂勇高手。難怪大公報的，申報的，益世報的，上海新聞報的，杭州東南日報的，和一些外國通訊社的，都必須每天到中央日報跑一趟。
這是我所知道和目擊的龔選舞先生新聞生涯的起點。他比我早一年從學校出來踏進報界，但一開始就不是跟我一般的去採訪所謂社會新聞，而去觸摸時代的脈搏，採訪那詭譎多變的政治動態。他的表現十分出色，連要求異常嚴格的採訪主任陸大聲都顯然十分滿意，有重大任務時，時常就派給選舞去扛肩。
為什麼選舞一開始便能擔當大任？我相信主要原因有二：第一、他的教育背景給了他充分的政治和法律的知識，使他擁有做一名政治記者的基本條件。他在大學主修法政（特別是法制），而且顯然是讀通了。第二、他是一個傑出的寫作者，從開始就是。沒有在新聞系裏學過四個W一個H，選舞卻知道寫出別人讀得懂、讀得快的文章。他不咬文嚼字，寫出的文章令人讀來有輕快的感覺。（他自己也寫得似乎很輕快，一下筆就停不了，有「龔三千」的美譽。）
此外，他為人誠懇，向人討教時，容易贏得信賴。他的採訪對象，如是高官，願意充分為他提供資訊，如是學者，更會十分欣賞他的問題，而喜歡跟他切磋。這樣一來，有深度的報導就容易產生了。
這些個人的基本品質，固然使龔選舞變為一個成就不俗的年輕記者，更使他日後在臺灣、在歐洲、在美國，於時勢襯托下，大展長才，建立了一個專業新聞工作者的典範。
今天，一個目睹中國和世界最近幾乎半個世紀的變革，並且報導了這個重大變革中許多具體事件的人，用另一種報導方式，寫出了他的回憶錄。但這不是寫個人生命過程的回憶錄，而是寫許多公眾人物的回憶錄。這是新聞價值的延伸，變成了一本歷史，這不是從沒有生命的史料中編輯出來的一本歷史，而是把目擊的史實，用生動的語言，講出來的一本歷史。
作為一個新聞教育工作者，我更加重視這本著作的教育價值。一個成功的新聞記者典範是怎樣的，無法用任何形容詞來描畫。新聞後輩們讀這本書，可以得到具體的答案。其次，怎麼才是適合在大眾媒體上出現的「好寫作」？寫作老師提供過很多建議，這本書則恰好是一個範例。
徐佳士，1991年夏於新店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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