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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吳念真
內文摘錄

歷史與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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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歷史‧傳記>歷史與現場
叢書系列:歷史與現場
作者:朱健炫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3年04月21日
定價:520 元
售價:411 元(約79折)
開本:18開/平裝/336頁
ISBN:978626353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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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吳念真內文摘錄



  內文摘錄

二○一九年二月,一通電話開啟塵封記憶。電話那頭的人,名叫陳政治,阿美族名Bi-Lai,三十五年前因緣際會,甫出礦坑的他偶一轉身,儘管面目黧黑,但面對鏡頭展現的爽朗笑靨令人動容,遂將豪邁而粗獷的身影收攝於底片,其影像亦隨之征戰無數攝影比賽,並成為前作《礦工謳歌》封面主角。多年來音信杳然,但透過多人輾轉聯繫,我們終於找到了彼此。

「你還能看到我,這是你的運氣好……」電話那頭傳來感傷卻又豪邁的回答。
「你知道嗎?」他說。「海山出事的那天,我在裡面!」
簡短一句話,令人心頭猛地揪緊。
「那天我們四個兄弟入坑,結果……」電話裡他停頓許久,而後語帶哽咽緩緩吐出:「只出來兩個。」
聞其言,時空瞬間凍結,電話這頭恍若失語,不知如何接話。
「喂?喂?」發現沒人答腔,他疑惑地喚著。
「我在聽。」緊接心存僥倖又不安問道:「是……親兄弟嗎?」
「是啊。」
陣陣寒意突地沿背脊上竄,哆嗦中,不禁愴然!

海山,新「原鄉」

一九八四年六月,土城海山煤礦災變吞噬了七十四條人命,每條人命的背後,代表著一個個家庭的毀碎,而其中半數以上是阿美族人家庭!

礦災在諸多海山人心中留下一道深深的陰影,海山礦人,從最高管理層到最底階的員工,特別是遠離花東家園移居土城、三峽的阿美族罹難者遺屬,每碰觸此話題,更是難抑身心的煎熬和悲戚。縱然已過去三十多年,許多久寡的阿嬤每思念故人,仍無法忍住奪眶淚水,難以自抑!

陳政治的兩位哥哥,也在這次事故中遇難。

二○一九年二月,一個霪雨霏霏的週日,陳政治在桃園大溪「撒烏瓦知部落」的「牧人教會」,娓娓訴說著塵封往事……

一九六○年代,每逢溽夏,土城的海山跟深澳的建基兩座煤礦場總面臨季節性缺工,海山缺工原因是平地人受不了坑底酷熱,都選擇去打零工;而建基逢五至十月,平地礦工都跑船去了,因此礦主李家便遠赴花東原鄉招募人手。在礦工優厚工資的吸引下,當時陳政治的父母遂帶著全家人,跟隨其他族人揮別了台東鹿野瑞和家園,搬到土城住進工寮,開始投入煤業生產的行列。

為安頓這些自花東大量招募來的阿美族工人及其家屬,礦方特地在場區內蓋了工寮。當時負責庶務跟炭務的前海山煤礦辦公室主任羅隆盛如此描述:「先是在選煤場右後方斜坡的最上面蓋了木造屋約五、六棟,讓原住民住,平地人都叫它『番仔寮』……後來,搬進來的阿美族人越來越多,公司就在下面又蓋了一整排磚造的工寮,就是人稱的『十三棟』。」那是一整排磚造建築,共十三間,因此大家習稱十三棟。而隨著阿美族員工急速增長,後來礦方更在十三棟旁加蓋了四排工寮,稱作「四座寮」。而陳政治一家,就住在首建的「番仔寮」。

地底下搏命討生活

一九六九年來海山,陳政治十三歲。四年後,他也隨著家人進坑,並體會了坑內猶如煉獄般的艱苦工作。

「真正進坑是十七歲,那時候規定十七歲才可以工作。」或是耳濡目染,或是生活逼著成長,他說連練習都不必,「一進去就挖了!」

從一九七四年入坑至一九八九年海山熄燈,陳政治斷斷續續在海山也經歷了十六年。他說坑裡工作真的很辛苦,又熱又危險:「人才到坑底就開始流汗,很難受……」由於很熱,所以「我們挖煤炭的,上衣都不穿的。」那如果到了習稱「烏龜尾」的坑道盡頭,豈不是都要脫光光?他說:「除非是推車的。採煤礦的,不可能脫光光的……坑洞那麼窄,人都要躺著挖了,地面那麼粗糙,光著身體很容易磨傷!」

炙熱如煉獄的坑底,一直是礦工的夢魘!儘管空壓機不斷把風送進去,且按規定坑內溫度不得超過攝氏三十二度,但實際體感溫度恐怕都超過四十度。所以大家水都喝得很兇。礦工下工後,首先到坑木場挑選適合的坑木,那是用做支撐坑道防止崩塌,是保命用的;接著再到維修場磨銳機具,以便明天工作順利進行;最後再到茶水間裝滿熱水,等一夜放涼後,隔日攜至坑內飲用。

酷熱不僅是礦工難耐的天敵,不時發生的落磐、瓦斯氣爆、坑道火災、一氧化碳中毒、坑道灌水等,每項都足以致命!對初下坑的陳政治而言,礦坑環境又髒又危險,於是就開始出去打零工,也到工廠當司機。但,都市對來自花東的阿美族人並不友善,「外面不好混」,所以「最後還是回到礦坑」。他自己粗略算了算:「在海山大概有七、八年吧!」

在那種不見天日,生死難卜的工作環境,轉業是許多礦工的普遍心理,但很多人選擇回頭就是因為工資。陳政治說:「當時土城工廠工資一天才四十五塊,那挖煤礦多少?六百、八百!你看,差多少!」以海山煤礦為例,都是一個片道(採煤點)統包給小頭(包工頭),由其負責採煤人員招募和機具器材準備,並與煤礦公司談妥每天的採煤量,譬如每日採煤四十台車,就由小頭分配給該班的礦工分攤。假設一班十人,則每人一天需挖四台車,每車再依重量計資。通常一車平均約在一百五十至二百元之間,因此,挖滿四台車,一天的工資至少六百甚至超過八百。無怪,許多人如陳政治,最終還是回到礦坑搏命。

世間罕見的海底煤礦場

位於瑞芳的建基煤礦,和海山煤礦同屬瑞芳李家產業。礦主李建和,是瑞芳李家兄弟的老么。一九三○年,日商三井基隆炭礦轉讓,李家兄長李建興承接之,並成立瑞三礦業公司。瑞三礦業在採煤全盛時期,產量占全臺七分之一,是當時首屈一指的礦業公司。其後,李家兄弟合營「海山煤礦」、「建基煤礦」等礦業公司,漸次拓展事業版圖而成礦業鉅子,瑞芳李家遂成北臺灣望族之一。

在海山工作期間,陳政治也曾到過建基煤礦支援。
「建基那邊缺人,我們這一班去那邊幫忙……在大斜坑。」

建基的兩個礦坑:「海底大斜坑」和「本坑」,是臺灣甚至世界少有的「海底坑」(深入海底土層下開採的海底煤田)。其開鑿結構和技術,在當時是十分先進的。譬如採用「雙軌制」(雙向式纜繩,礦車可以雙線同時進出)直通海底,這是臺灣從未有過的。而為了承受雙重負荷,建基的「天車間」還擁有全臺最大的「天車」(捲揚機,捲動連結鋼纜以拖放礦車進出礦坑的機具)。

「『大斜坑』是雙向的,直通到海底。」陳政治形容將入坑時情景:「先看海,然後那台車慢慢慢慢……噠噠噠噠地下去……」他用表情帶手勢形容:「很恐怖!看著外面,看著那台車,慢慢往下鑽到洞裡面、鑽到海底裡面……」

「很恐怖!」他再次強調,彷彿回想起什麼,他不自覺地笑了出來,但笑聲中有著苦澀。

礦坑裡還有人,遲遲未歸……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日,對很多「海山人」而言,是個血淚交織、永生難忘的日子;對陳政治來說,更是刻骨銘心!

上午六點多,天才剛亮,他就跟著三個哥哥陸續進坑。一個哥哥和他同一班在二斜坑工作,另外兩個哥哥則下到三斜坑。

直到中午十二點多,他們本來要出來了,「結果為了那個進度,火藥用得太大(編按,指負責拓深坑道的『掘進工』,為加速深入坑道使用過量炸藥),落石太多,一定要給他清完,到了一點多……」陳政治續道:「一點多的時候,就聽到裡面爆炸的聲音,兩聲——啪!啪!」

爆炸聲是來自三斜坑,由於兩個斜坑之間都有風道相通,因此「三斜坑那邊爆炸的時候,那個壓力會跑到通道那邊,然後(兩斜坑之間)那個安全門,就是封閉那個門的木頭都被炸開!」

要命的是爆炸後,整個礦場全部停電。陳政治無奈地說:「沒電了,我們用走路的回去──兩公里!」他苦笑著。

海山進坑後的「電車路」是條平坦的「平水坑」道(俗稱「平巷」,由地面水平入坑),長約二公里,與二斜坑相交於一.三公里處,而二斜坑的坡度近四十五度,所以在二斜坑工作的一群人,從乍聞啪啪聲響、瞬間停電失去照明,就急忙摸黑爬著陡峭的斜坡,上接電車路後一路艱辛摸索走出坑口。

回返工寮,過了一陣子,發現住宿處怎麼一反往常、人影稀落,陳政治當下覺得怪怪的。他逐漸意識到事態嚴重,火速跑去事務所問,結果事務所的人不敢講。他心想,就算發生爆炸,除非人死了,否則總會回來的啊。他越想越不對,一再追問,最後事務所的人終於鬆口,並認為沒出來的人肯定活不了。

陳政治很沉痛地說:「我們非常了解裡面的情形,那個爆炸好像在炸魚一樣,『噹』一聲,人在零點幾秒就死了!爆炸的破壞,還產生不知幾千度的熱度!」

當天,在公司組織下,每四到六人一組,自行組隊下坑救人。陳政治說:「進去兩個小時,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就要出來休息,再換一組人下去,大家輪流……」

陳政治與同事們輪番焦急入坑,赴肇事點救援同事——更多還是親人!

人間地獄變相圖

陳政治形容,坑裡簡直亂七八糟。落磐很嚴重,岩層有些掉下來,有些還吊掛著。

「有的屍體被掉下來的石頭壓得都看不見!」他再度強調:「那洞裡簡直亂七八糟!」

目睹現場,猶如人間煉獄,十分凌亂不堪!陳政治無奈地形容救援非常困難,人員必須從落磐造成的狹小石縫慢慢鏟挖敲開,才能進入坑內,掘進的速度異常緩慢。加上坑內高熱悶窒,救援者的身心煎熬可想而知。

直到深夜,陸續挖通封住三斜坑的幾顆大石,空氣中即可嗅到難聞的屍臭味!逐步踏入每個片道,頭燈微光下都是橫陳燒焦的屍體,在如此黯黑的狹隘空間裡,一個不留神就踩到癱軟的身軀!

第二天清晨,除了李家所屬瑞三與建基礦場的人趕來支援,其他鄰近礦場的救難隊伍也陸續到達,並支應發電機、空壓機、照明設備及其他救難機具。但「只有在那邊(海山)工作的人才可以(可能)進去把屍體拿出來,要不然,外面的人進去,根本不知道那個洞(片道)在哪裡,因為裡面被炸得亂七八糟!那個支援只是待在裡面而已,真正去拿屍體的,就是我們原本的員工。」陳政治說。因爆炸落磐,斜坑內各片道已面目全非,只有熟門熟路的海山人有辦法摸黑判斷各片道正確位置,並尋找遇難的同仁,將遺體妥善扛搬運出。

他進一步說明:「那是騙不了人的,那個坑裡我們都很熟悉,這個班有幾個人我們都知道啊。拿出來幾個人(遺體)都知道……只要有一個找不到,就用聞的,哪邊最臭,就挖那個磐石,就在裡面!」

關於遺體運出的困難,陳政治如此描述:「坑裡上面都在漏水。那個洞都小小的,哇──那封住的袋子(屍袋)都要用拖的才能拉出來……」靜聽他的敘述,令人陣陣鼻酸。

事發隔天早上約十點多,首批遺體(五具)終於被運出坑口,焦急的家屬們紛紛圍攏過去,最後的期待和希望終告破滅。一聲聲力竭的哭嚎與呼喚,那種喚不回摯愛家人的怨恨,那種滿心的悲戚和絕望,令在場所有人無不慘然!

大體一具一具地排列整齊,家屬心急如焚屈身圍繞忙著指認;媒體記者也蜂擁向前,只聽到人聲與快門聲此起彼落。間歇傳來陣陣椎心的淒厲呼喊,多半來自認出罹難親人遺體的家屬。現場交織著喧騰與哀戚的氣氛,仿若地獄變相圖中的夢魘場景!

每次救難人員入坑,眾人總寄予一絲希望;而當台車再次出坑,卻見一具具黧黑的遺體,伴隨著萬般絕望!現場空氣無比凝滯,盡是讓人無以忍受的淒涼,和抹滅不去的瑟瑟愁雲。即令物換星移,坑口那未曾間歇的啜泣聲,以至救援煤車回返時呼天搶地的悲嚎……時至今日猶難令人釋懷,那是種無以言喻的悲憤、不平和失落!

災後第三天,中午時分,地底傳來三斜坑落磐處終告打通的消息。隔天,陳政治兩位哥哥的遺體在第三斜坑被找到,身體嚴重灼黑。講到這裡,他已難掩心中的不捨和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