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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1
親愛的茶葉國同胞們：
經過了相當多的周折，我才來到茶葉國。
本來我在另外一個國度當首相，當了十年。在那個國度裡，最上乘的飲料便是從炙烤過的咖啡豆裡醞釀出來的。咖啡儼然就像燃料一樣，催得生活無時稍停。生活步調如此之快，不由得使我懷疑，是否在途中會失落什麼寶貴的東西。這種懷疑越來越強烈，直到我再也無法忍受。我開始變節叛逃，逃離那種盲目競賽的生活，也才從另一種新的方式中，嚐到了存在的喜悅──不再需要大口牛飲，而是小口小口的品啜。
將近有一年的時間，我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徘徊；某天夜裡，投宿到一家不供應咖啡的旅店。我從來不知道沒有咖啡我會變成什麼樣子，直到第二天的早餐過後，一陣前所未見的狂風暴雨橫掃而來，雷聲隆隆，閃電在我的眼睛和腦際來回地撕扯。傍晚時分，風雨停了，我也恢復正常。其實我該說，比「正常」還要好才對。我發現自己處在一種深沈的平靜之中。那是一種新的境界，讓我開始了解到一件以前未曾察覺的事：這些年來，不是我在喝咖啡，而是咖啡在喝我。如果一天沒有咖啡，就會陷入如此可怕的災難。那麼，這種我以為不錯的飲料，其實也不過是一種黑而油亮的鴉片而已。我發誓，再也不要當這種黑水的人質了。
我開始改變立場，投身向茶。
我並無意冒犯湯瑪士．立頓爵士（Sir Thomas Lipton，不論是否真有其人），但很悲哀的是，在我有生之年若只能喝印有他名字的飲料，將是一種難以承受的酷刑。於是，一個新的使命不期然地降臨在我的肩上，我開始尋覓真正的茶。
起初我並不知道這是多麼艱鉅的任務。我從美國的領地出發，但在那裡，不管是什麼茶，都被輾碎而且裝在小小的茶袋裡，無一例外。與其要我喝那種把黯淡的碎屑溶在水裡，號稱是「茶」的東西，還不如喝熱開水來得舒服些。
在很偶然而且美好的日子裡，進步部長出現了，他慷慨熱忱地提供服務。對我來說這是何其的幸運！他宣稱自己的責任，就是為世界上最好的茶園，推銷最好的茶葉，直到這些葉子在世界各地、男女老幼的杯子裡都冒出熱氣，才肯罷休。受到他熱情的感召，我發誓要與他並肩為茶效命，擔任茶葉部長。我賦予自己的任務是為人們撫平憂慮、挫折、緊張、偏執的心靈，帶他們造人神聖小灌木的平靜符咒之中。在那裡，他們會發現自己和一位不朽之尊為伍。這位不朽之尊把自己啜進了永恆，還寫道：「熱氣蒸騰，馨茗一壺。這時我才真正造人了一個慾望漸漸消融的境界。在這個寂靜之中，有更高層次的喜悅。說來也沒什麼神秘的；這就是喝茶。」
──茶葉部長
一、第一啜
當初，我參加一場關於企業與社會責任的研討會，距離兩歲大的兒子有三千哩遠。中場休息時間我不斷盯著他的照片看，覺得再也無法忍受思親之苦。因此，我馬上打電話給航空公司，訂了一班最近的飛機回家。
離開旅館，我與一位也參加研討會的年輕先生共乘一輛車子去機場。他在舊金山還有一場會議，所以提前離開。結果，我們又搭同一班飛機。在前往機場的路上我們聊了開來，聊得渾然忘我，一路談到登機；上了飛機，我們立刻調換座位，以便坐在一起繼續談。在那架橫越美國上空、三萬五千呎高的飛機上，雖然我們還是陌生人，卻顯然同被某種能量緊緊抓住。不管那是什麼，我們暈暈然被捲入創造之境；在外於時間與空閒，充滿激情的無人之境中，一種尚未成形的意念源源不斷在我們面前現身。七個小時之後，我們重回人間，飛機停在舊金山，艙內空無一人。就在此時，不知名的意念已經成形而且烙在我們的心中。
‧意念誕生的友善之地
「創造力」這個詞彙給人一種錯覺，認為是人在創造東西。其實不然。「我在創造」是西方文化的傲慢概念。有趣的是，在古閃族語裡，根本找不到與「創造」相當的辭彙，可以表達「從無到有」的概念。事實上，創造是現有物的投射。我的意思是，意念本來就存在，只是沒有被彰顯出來；它在尋找銀幕，而我們就是讓它投影出來的銀幕。我們所謂「神秘的創造過程」，其實只是刺激還沒誕生的意念，幫忙找個友善的地方誕生而已。自己捲入這個過程已經夠棒了，要是兩個人或更多人同時捲入，更是不可言喻。這就是發生在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找到我的那個意念的同時，也找到了他。
為了讓讀者更清楚造訪我們的意念有何特殊，首先應該交代一下我們自己，以及讓我們湊在一塊兒的周遭環境。那場研討會是由「社會投資聯盟」（Social Venture Network）所主辦的。這個團體，是山一群聰明而有理想主義色彩的企業家和投資人所組成，他們矢志讓企業成為改造社會的動力。當時我是這個團體的董事。在那之前，我創辦了自己的公司「香蕉國」（Banana Republic），九年之中，看著公司從僅僅一千五百美元的投資成長為一個大企業。
我離開了「香蕉國」，跑到「社會投資聯盟」來，原因在於自覺在經營公司上，方向不大對：我沒有充分開發企業改造社會的潛能，走的時候也沒讓它成為歡迎開發此種潛能的企業。我離開時，心情很複雜。一方面對於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公司，有感於其社會價值，一方面又懷疑，本質是自利與逐利的企業，是否真正能成為推動深刻改造的觸媒。我把「深刻改造」定義為，人人都坦承社會問題是自己所造成的，同時把改變自己的智慧（改變成更快樂、更博愛的人），當作改變世界的方式。
我一直有強烈的使命感，要建立一個合理而平等的社會；但又發現把這種使命感和一個發展中企業所面臨的挑戰混為一談，是多麼今人挫折。如果說，我覺得挫折的來源，是由於把公司賣給更大的公司，可能比較容易解釋；但事實卻是，不管公司在我手上還是在別人手上，公司都有它自己的意志，而且絕對和我的意志一樣固執。這極公司自己的意志往往會去滿足它自己的需要，而不顧我的需要，因此常使我心力交瘁。對一些讀者來說，一家公司竟然會發展出自己的意志，而且和創辦人的意志有所差距，即便不使人消沈，也稱得上離奇的了。
‧企業是活的
其實這樣的情形很自然。公司是活的，是各種能量的集合，而每一種能量都希望自己是第一優先。如果你像我開公司時一樣年輕而窮困，要把自己和公司分清楚是相當困難的；當公司逐漸長成，就會日漸關心它自己的生存問題，而不是你的生存問題。這並不表示公司比創辦人聰明，而是說，公司的看法有時會和個人有所出人；如果創辦人不願把自己的需求擺在公司需求之後，最後公司就會自己決定自己的路。
我不是第一個覺得該和自己公司分手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對我來說，那次分手比較像是回家，而不是被迫放逐。立足於公司之外，我才覺得忠於自己的本性。在一本雜誌上，我的前員工有人這樣描述我們夫妻：「他們在企業之中，但不屬於企業。」我完全贊成，都絲毫不想再人彀中。生命充滿太多可能，無需向人證明重來一遍我就會做得更好，更不必向自己證明。但是，辛苦得來的知識還在，搞砸事情的經驗還在，磨利了的直覺還在。
不可否認，企業已經成了我們這個時代中最重要的意象。即使像我這樣享受退休生活的人，喜歡讓自己有時間寫作、和孩子與花園相處、登山、騎腳踏車、游泳、開發對東方宗教與瑜珈的熱忱；我還是覺得「社會投資聯盟」那些充滿希望的同事可能沒錯。世界需要改造，有些事得推動，而不論是好是壞，至少就目前而言，該被推動的就是企業。
詩人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曾把人生旅途描述為「從純真到歷遍人事，再從歷遍人事重返純真」。若果真如此，那麼我在1990年那個晴朗的四月早晨，坐在那架飛往舊金山的客機上時，我就和大多數四十來歲的男人一樣，已經跌跌撞撞地歷遍世事，正艱困地舉步向更高的純真迂迴前進。而我一眼就看出來，坐在我身邊的那位仁兄，才剛剛從純真中脫身，正在尋求歷練。雖然他比我年輕了十五歲，我們倒還有許多相似之處。
我在他那個年紀，也和他一樣，有渴望成功、機智、好奇和不知疲倦的心靈。但像我這種從60年代紛擾激情的校園中過來的人，就沒有他那種與商業的自然親密感。他謹慎而積極，精明兩天真；自覺有一種使命，要在現實世界中尋找一種可以讓他發揮到極致的工具。他希望安排一種生活，讓所作所為能代表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這是一種奢求，但他確實抱著這樣的期待。滿懷希望的比爾‧羅森斯維是個尋覓真正使命的年輕人，有如天助一般，在那班聯合航空飛機上，坐在他身邊的我，就正好給了他一個使命。
茶。
我熱愛茶。在美國，我想不出有什麼商品的行銷做得出茶差；還有哪種歷史悠久加斯的產品，會如此不為人知；哪種效果驚人如斯的產品，會如此不受重規；哪種口味多樣如斯的產品，會這麼少人品嚐。誰能解釋，在美國和大部分的西方國家中，茶──這人性之杯、文明世界中最古老的飲料、身體與心靈的老朋友，何以不如加了人工甘味的泡泡飲料受到矚目？
除非我自己成為第一個顧客，否則我不會以之開公司。而不管理論怎麼說，推動公司發展的第一要務就是，找到第二個顧客，把產品賣給他。這就是我所做的事情。我賣茶給比爾。
我必須承認，賣茶給他沒費什麼工夫。比爾自己已經在喝茶，也存有疑惑，何以整個美國都把殘渣碾碎，放在「茶」袋中成噸出售，幾乎無法倖免。
要把一種五千年的飲料介紹給新顧客，有無限的可能。綠茶、清茶、兒童茶、罐裝的冰茶，還有一大堆茶具，像是茶壺、茶杯、茶書等等。對了，茶書！茶不僅僅是一種飲料而已，還是一種生活方式：慢慢來、專心、心懷感激、享受你擁有的、愉悅地體會生存的奇妙。對我們這個緊張、超速、掠奪成性、喘不過氣的社會而言，還有更好的藥方嗎？
也許你開始心裡有數，猜到比爾和我在飛機上是如何計畫的。在下機之前，我們已經想好：批發、郵購、在全美一百五十家地點最好的零售店賣茶；我們是西方世界賣綠茶的先鋒；我們要鼓吹大家丟掉茶色，喝真正茶葉泡的茶；我們要讓人注意紅茶不可能做到的事；我們要幫助大家從草茶中發現長壽之道；我們要在美國倡導新的生活方式。我們的秘密顛覆計畫，是要讓美國人意識到「茶思」，變得會欣賞每時每刻、萬事萬物的完美、和諧，自然的安詳和真正的美；這是我們最可行和最實際的計畫之一。換句話說，我們就在那個創造地帶，興高采烈地捲進漩渦，把自己完全交給那個佔有我們的夢。
我後來才知道，當我們在機場分手時，比爾以為我是找他來替我工作。在我們相識的兩年中，這是罕見的錯誤之一。事實上，我僱他並非為了我，而是為了茶。再者，這也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種生活。我們兩人在這種生活中，一起為茶努力。
幾天以後，當他回到亞利桑那州瑟多納（Sedona）的家，我才真的大吃一驚。就在離開舊金山之前，他登門拜訪我們夫妻，而我跟他說了心目中的公司名字：茶葉國。
第二天，瑟多納那邊發來第一份傳真。沒想到比爾已經躍躍欲試，打算放手一搏了。他希望茶葉國立刻開國，他熱切非常，甚至已經自命為進步部長，好確定大勢已定。至於在下我，那個把瘋念頭推銷給他、鼓吹他發明一種新方法來賣世界最古老商品的男人，本來是再也不想踏進辦公室一步的（如果可能的話），卻也發誓為茶效忠，成了茶葉國的茶葉部長。
這本書就是二十個月以來每天的紀錄，紀錄著茶葉國如何透過我們兩合吱喳的傳真機，和魅力部長時發奇想的筆下誕生出來的。魅力部長就是我的太太兼事業夥伴。對我來說，讓意念現身出來已經變成一種自覺練習，有時並非易事，但可以從我們大量的塗鴨、靈感和繪圖中看出一二。就某種意義而言，我正在做一種自己發誓再也不做的事：我又一次開始經營企業。希望這一次，因為有敏銳的夥伴同行，可以讓一種新的企業生意盎然；這種新型企業最終的旨趣，就在於利用它的產品、關係和訊息，幫助人們看出來，改變他們自己正是改變世界的第一步。
──梅爾‧辛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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