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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Kitty惹的禍
華英雄是從西門町調進我們店的OJE見習襄理。年紀輕輕就有一頭鋼絲般粗硬參差的白髮，頗有中華英雄的味道，所以我們都叫他華英雄。其實他的年紀跟我差不多，卻是中途轉行進來做速食店的。他人還不錯，就是木訥了一點。不過，他的工作表現倒還滿穩定。我出車禍不在店裡的期間，就由他代理我的工作，身兼兩職，做得還讓上面的人蠻稱讚的，所以，我想這是他進速食店三年多就能昇上店副的原因。
至於我出車禍中間的事，很多我都不記得了。我的狀況都是沈芳寧──我們店長大人徐家齊的老婆告訴我的。那個時候她已經離開速食店很久，受僱於一個美式主題餐廳總公司﹙據說那家美國餐廳裡的女服務生都要穿小可愛上班，而且個個波霸，不過我一次也沒光顧過﹚。因為我皮夾裡「剛好」只有她的名片，而她又「剛好」到板橋來做市調，所以第一時間接到通知，立刻放下工作趕到醫院來。當時，我正血肉模糊地躺在思源路台北醫院的急診處。她二話不說趕來幫忙。
「我幫護士撕開妳的上衣，哎唷，後來醫生說妳的左邊肋骨斷了三根，整個肩膀、臉上都是血，還有許多的玻璃屑，我必須剪開妳的衣服護士才能幫妳急救...」
芳寧這樣告訴我，已經是我恢復意識之後的事了。
「啊，那、那我豈不是被妳看光了？」
「就跟妳說血肉模糊了有什麼好看？」她斜睨我一眼，勒令她老公去幫我洗水果。
她說，我從被送進醫院急診室開始，就不斷地呻吟著「好痛喔、好痛...」，但是人卻是不清醒的，直到推進手術室為止都沒停過。還算幸運我只傷到左肩胛骨，左邊胸腔、左邊頭部跟左耳。心臟呢，聽說是差一點點就讓斷掉的肋骨刺到，所以才說「幸運」。總之，那個下午，芳寧、我家店長大人，爸媽、我弟阿光，還有「前男友」小關全部都跑到台北醫院來等著。
接下來的幾天，我依然完全沒記憶。因為傷到頭，手術完我昏迷了幾天，醒來之後意識不清地過了將近兩個星期。這中間，有許多人影在我前面晃來晃去，我都不太記得了。聽說，那些我做速食店當中認識的人幾乎都跑來看我了，包括「掛掉的」在內。
醒來之後我動過三次手術，其中一次是把我耳朵裡面的玻璃屑一一清出來的精密手術。難怪那幾天我總覺得耳朵怪怪的，原來是玻璃在裡面...但是我說不出話，只能傻傻看著醫院天花板，以及那些絡驛不絕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訪客──我只剩下右眼看得見，左眼雖然沒有受傷，但是受到波及腫了很久。總之，我相信那是我一生之中，最醜、最慘、最糟糕但是卻見人最多的兩個月。前一個月我受盡各種醫療手術的苦，後一個月我只能臥床療養。
當時，我的前男友關居惟，可以說是搬到病房來住了。那個時候我沒辦法思考，腦子裡只有一個字「痛」。其他的，都是後來我漸漸回復神智之後的事了。我跟父母抱怨為什麼讓一個不相干的人來日夜照顧我，而我的家人卻都沒事人一樣只是每天抽空來晃一晃。
「哎唷，什麼不相干的人？那是妳未來的老公耶。」我爸在旁邊看報紙，探出頭來講了一句之後又縮回報紙裡去。
「我跟他已經分手了。」終於能開口說話時我勉強擠出一句。
「那是妳自己決定的吧，真分手了人家幹嘛一直來守著妳？沒良心。」老媽則一邊幫我挪枕頭，一邊嘮嘮叨叨唸著等一下要讓小關幫我回家拿一個禮拜份的換洗內衣褲來。
「喔，不要連那個也叫人家拿啦。」我真想抗議，可是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最讓我痛苦的是小關的父母居然也跑來看了我好幾次。也許是來確認我沒傷到下盤，將來還能替他們關家生個一兒半女的吧？﹙我依然非常負面思考，呵﹚總之，等我能夠有所反應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躺了快兩個月了。一開始，我甚至因為受驚嚇過度沒辦法講話，所以除了噫噫呀呀的聲音，幾乎沒能開口講話。
也好，不說話讓我顯得溫馴許多。
某個炎熱的下午，我一個人望著白色的病房天花板發呆，一邊聞著來探病的朋友送的香水百合發出的甜膩香氣。自從畢業後，從來沒有那麼長的時間不工作。就算休年假，我也都化整為零，一次最多休個三天假，一年分成幾次休假。出個車禍，我足足休掉幾年份的年假，也第一次讓自己完全脫離那個忙碌繚繞的生活圈，就此沉澱。
那個時候，男友外出去幫我買東西。病房裡只有我一個人。點滴瓶的管線裡，藥水一滴滴的往下掉。我突然止不住淚水，開始掉眼淚；點滴一邊滴，我眼淚一邊掉。因為右手打了點滴，左手從左肩開始完全固定住，所以根本不能自己擦臉。就這樣一個人在病房裡流眼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眼淚流個不停，一直流、一直流。
然後，我突然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畫面。是孔利元，我以前剛入行時的主管。她穿著印有淺藍紫色薰衣草的浴衣，站在我的床頭。大白天，我居然見鬼了？我當時第一個念頭是這樣。病房的百葉窗突然自己翻了面，整個屋子暗了下來。然後，床頭的元元越來越清楚。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戴著金邊的細框眼鏡，圓圓的臉還有一點駝背。
我沒辦法開口說話，因為害怕大過於驚訝。她伸出手，手指是略有一點點透明的蒼白。但是，看得出來是實體，不是幻影。我想我一定是在做夢吧？因為眼淚模糊了視線，我只能勉強看清楚她的樣子。
「小華，不要放棄自己的幸福唷。」她的手指輕輕碰觸到我的臉。
我閉上眼睛。並不是因為太害怕，而是經由她的碰觸，我開始覺得不安定的心情，似乎慢慢舒緩、沉靜下來。等我再睜開眼睛，病房裡依然是明亮的，百葉窗是開的，點滴依然一滴一滴往下掉，男友拿著面紙正幫我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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