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內文摘錄
第一章 成長
沒有明天
家破人傷，面臨生命中最艱苦的挑戰
一九五二年，我出生於基隆雨港區的一個小村落──友蚋。
當地居民多半以挖煤礦維生，經濟狀況很差。幾乎都是世代的礦工家庭，雖然只是用稻草，泥巴糊成的破舊茅屋。在當時普遍貧困的環境中，這一點，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幸福。
每逢颱風或大雨來襲時，屋頂簡陋的茅草總是會被強風颳走，泥土砌成的牆常常傾塌，屋內到處積水，但我們一家人始終不灰心，每次都同心協力與天災搏鬥到底，再怎麼辛苦，也要拚命從老天爺手中一遍又一遍地把我們的家搶救回來。
我還記得災難發生的那天晚上，家裡的狗叫得特別兇，那天，大雨一直下個不停，把家裡的床舖都弄濕了，屋裡到處積滿了水，燈火也因為強風颳進來根本點不著，在一片漆黑下，全家人只好湊合著先睡覺。突然，轟的一聲巨響，我家背後倚靠著的山坡，竟然整片崩塌下來，眼看夾雜著大石塊和泥沙的土石流就要漸漸吞噬掉我們的房子，臥病在床的父親不死心，拖著重病的身軀，死命地挖水道排水，一夕間房屋崩塌面臨活埋的恐懼土石流的威力我永遠不會忘記，直到父親終於停手放棄，「家」就在土石堆中失去蹤影。回憶裡，在恐懼，絕望之際，小小年紀的我心中似乎只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我們維護得好辛苦的「家」，已經被老天爺摧毀，消失不見了。
當時的我並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我和家人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卻還是留不住我們的家園？那種屢次被擊敗的挫折感，讓我始終分不清，在那個夜裡，淌在家人和我臉上，到底是雨，是汗，還是淚水，而唯一僅存的是家人身上破濕的衣服。或許，這也成為日後我面對打擊與問題時，讓我堅持下去的生命「韌性」，我更認為，正是這種不屈不撓的特質，才讓苦命的人們在面對人生旅途中的艱難困苦，多增添了幾分免疫力。
命運捉弄人
家境貧困，四處舉債，吃了一餐卻不知下一餐在哪裡
家裡特別窮並不是父親的錯。在鄉下叔叔伯伯們都叫父親「火木阿」，打從我有記憶以來，父親的形象便和工作畫上等號，為了賺取微薄的血汗錢，他每天拚命挖礦只是時運不濟，不幸的事情一再接踵而來打擊著他，才會讓家境變得愈來愈貧困。
我出生沒幾天，祖父就因病過世了，家裡雖然多出我這個新成員，卻似乎沒增添什麼喜氣，整個家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再加上當時台灣物質條件缺乏，生活非常拮据，有時候吃了一餐還不知道下一餐在哪裡，根本沒有多餘的錢替祖父辦喪事。但是，為了善盡人子的孝道，父親逼不得已，只得四處舉債為祖父辦喪事，這也正是我童年一連串磨難的開始。
在礦區，「借錢」可說是家常便飯的事。礦工的薪水支領方式實在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內幕，才會導致家家戶戶幾乎都要靠借貸度日。礦工受到兩種人的控制，一是工頭，二是礦場的職員。平日工資已經少得可憐，卻又怕他們不給你工作做，就必須定時奉上賄賂；更糟糕的是，這些惡棍甚至還會按月向礦場老闆浮報工資，到了月底領錢時再從中扣取，讓礦工們有時連基本所得都拿不到，生活頻頻陷入困境。
屋漏偏逢連夜雨，噩運接連降臨家中
如果礦工們實在急需用錢時該怎麼辦呢？這時，狡詐的工頭和職員們就會請你拿工資表向他們借錢，雖然短期內可以紓困，月息卻高達三分六或三分八。村子裡不少人就是因為負擔不起這些嚇人的高利息，最後只好走上絕路，用一死來尋求解脫，每隔一陣子，就會聽到村裡又有哪個人上吊，那個人投水，慘狀令人觸目驚心不忍卒睹。
雖然父親沒有被逼上絕路，選擇自殺一途，但命運之神還是一再地作弄，打擊他。先是祖父的喪事讓他心力交瘁，接著在我四歲時，大弟又因食物阻塞食道，必須送醫院開刀才能挽回性命，花掉家中不少的錢，幸好父親當時還有工作能力，咬牙尚可熬得下去。事隔一年，本來身體還算硬朗的父親，在礦坑工作時，居然被掉落的巨石壓傷，又被王姓福利社老闆打傷。父親不僅開刀切除了一部分被壓碎的脾臟，喪失造血功能，以後每隔三、五天還得到榮民總醫院輸血，有時甚至需要躺在床上休養，無法下坑工作。雪上加霜的是在我六歲時，僅有的家園因暴風雨來襲被山崩沖下的大量土石給整個埋掉，迫使我們必須向親戚租房子，才有棲身之所。
就這樣，債台愈築愈高，家裡的環境也愈變愈差。身為長子的我，雖然年紀尚小，但是看到父親這麼辛苦，也只好負擔起他的部分重擔。
父親的責任心成為我一生敬重的精神
父親是我這一生最敬重的人，他在那麼艱難的逆境中，並沒有懦弱地一走了之，或自暴自棄結束自己的生命，而是勇敢面對人生，這一點，給了我很大的鼓勵。長大以後，每次回想起暴風雨來襲的那個夜晚，身體孱弱的父親，拚命挖水道排水，捍衛家園的模樣，總是忍不住熱淚盈眶，發誓自己也要像他一樣，成為一個負責任的人。在那些貧窮的歲月裡，父親對我的關懷雖不曾明說，卻總是透過隱約含蓄的方式表現出來，一點一滴教會我懂得知恩惜福的道理。這些日常生活的細節，使得日後的我一直相信一個觀念，那就是：在物質條件極差的環境下，父親對兒女的奉獻犧牲兒女們反而格外能夠感受得到。或許，這也正是我們這些吃過苦的孩子，之所以能夠懂得為人子須盡孝道的緣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