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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第一章 我家就是你家
摘自第一章 我家就是你家
一九八三年二月，我和前妻夏竹麗合著的《革命之子》在美國出版。此書一出，立刻造成了轟動，各大日報、週刊不約而同地?《革命之子》寫書評。大小電視臺、電臺排隊採訪我。幾乎所有的大學，甚至許多中學都邀請我去講演。去不了的，就讓我通過學校的電教視頻和學生們交談。至於各種各樣的社會團體和組織的邀請就多得數不過來了。我這個初出茅廬的無名作家，當時就像一匹被人猛踢的脫韁野馬，拼命狂奔，累得要死。
一九八四年初的一天下午，我接到出版社編輯來的電話，說《紐約時報週日刊》的總編輯讓他轉告我，有一位商人看了我的書，通過這位總編輯在找我，沒別的，就想見我一面。
商人？我每天夠累了，有必要見這位商人嗎？何況我從來不認識商人，也對商人從來沒有興趣。
「想見嗎？」我的編輯在等我回答。
人家畢竟是看了我的書想見我。此念一生，我回答：「見就見吧，等你通知。」
第二天上午十點，我的編輯來電話，他讓我中午十二點半去曼哈頓中城，哥倫巴園形廣場的一家法國餐廳和這位商人共進午餐。他說，這家法國餐廳就在這位商人的辦公室樓下，餐廳最裡面有一個包廂是這位商人專用的，進去時告訴領位先生，我是喬治．索羅斯先生的客人就可以了。
這麼快！我心裡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答應了。我成名後買的第一套西裝還在乾洗店。穿什麼呢？我想，無所謂，不就是一頓飯嘛。於是，我上著深藍色的毛式制服，下配一條的確涼灰褲，腳上穿了中國士兵的綠膠鞋，揹上我最喜歡的黃挎包，上面還繡了紅色的毛主席頭像和「?人民服務」幾個字。
十二點半，我準時到了法國餐廳，對領位先生報了喬治．索羅斯先生的名字。對方驚異地上下打量我，馬上滿臉堆笑點點頭，把我引到了商人的包廂。
「我是喬治．索羅斯，很高興見到你。」眼前的這位商人笑著對我說，伸過手來，緊緊握住我的手，堅定有力地搖了幾下。
我的第一印像覺得他不是商人。他中等身材，頭髮灰白，和?悅色，戴著一副精緻的眼鏡，身著一套棕色英國人字呢西裝，淺藍色襯衣配了一條暗紅色的領帶，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位教授。還沒等我答話，他又用手拍拍我的肩膀，笑著問：「梁，你的腳還痛嗎？」瞬間，我已經忘了初次見面時，應該說的問好和自我介紹，渾身就像被春風沐浴，馬上和這位和藹的商人坐下來促膝談心了。
還是索羅斯先說：「我看到你書中描寫少年時，在農村的那段生活特別有同感。你摔壞了腳，就缺四分錢，不能去醫治。我年輕時在鐵路上打工，讓木箱砸斷了腿，也是沒錢去治。」
「我的腳現在一到陰雨天還有點痛。」我說。?那間，我感動了。
索羅斯對我微笑地眨了一下眼睛，說：「痛點好，它會總是提醒你過去的事。」
接下來，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在談《革命之子》。出乎我的意料，索羅斯不僅從頭到尾看了我的書，而且對其中的許多細節非常熟悉。我甚至覺得，他在談書時流露出來的興奮和感觸，就好像他自己在我過去的人生路上走了一趟。
「你先吃點東西，你吃，我來說說我的『革命之子』。」索羅斯笑著幽了我一默。 我都快餓死了，一看錶，已經是下午兩點。
我狼吞虎咽地吃著，除了紅酒沒碰，桌上的東西幾乎都被我一掃而光。索羅斯一邊笑嘻嘻地看著我吃，一邊把自己青少年時期的一些故事對我娓娓道來。
飯吃完了，索羅斯絲毫沒有要結束談話的意思，又興致勃勃地和我講他的哲學思想，接著還詳細介紹了他在自己的祖國匈牙利，建立的第一個慈善機構--索羅斯基金會。三個小時又過去了，餐廳的侍者開始準備迎接晚餐的客人。他們過來詢問索羅斯是否還要繼續晚餐。索羅斯望我一笑，意思是，你覺得呢？我連忙擺手表示足夠了。他讓侍者送些不同口味的奶酪，再配上兩份甜食和水果。
「你現在在幹什麼？對今後有什麼打算？」索羅斯把話題一轉。
「我現在都快累死了。」我回答。然後，我把中國成語「人怕出名豬怕壯」翻譯解釋給他聽。
「哈哈，看來我這頭豬也快被人宰了。」索羅斯笑著告訴我，在他的金融投資事業中，他每次贏了錢後，一旦被週刊採訪上了封面，就會馬上輸掉很多錢。
「有時候出名的確讓人煩腦，不過，我還是一頭瘦小的豬仔，暫時不怕別人宰，」我開始有了一點幽默感，然後又說：「我是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生，現在最重要的是拿到學位。」 「拿到學位後呢？」
「我想辦一份雜誌，但現在還沒有想好。不管繼續寫書或是辦雜誌，我一定要回中國去做事，因?那是我的祖國。」
「你以前在中國吃了那麼多苦，你不願意選擇在美國這個自由的地方發展自己？」
「正因?我吃了那麼多苦，我更想選擇回中國去做事。我今年三十歲，如果從現在起，我所做的事能?自己國家的老百姓帶來一點點好處，我會覺得很幸福。」
「今天的中國有你做事的機會嗎？」
「中國已經開始在變了。歷史在選擇我們每一個人。關鍵是我們能否抓住機會。」
索羅斯就這樣簡單地問，我就這樣如實地答。這一問一答會對我今後的人生發生什麼樣的影響，我當時想都沒有想。但是，對索羅斯而言，這段對話讓他說出了以下決定：「梁，我?你的選擇感到高興。你想做的事，我都會支援。我也感覺到中國將要發生巨大的變化，這個變化將會影響全世界，就是說，會影響人類歷史的發展。我很盼望參與這個變化的過程。我希望你擔任我的中國顧問。」
我內心很感激索羅斯對我的理解，但我沒有想和他繼續討論中國的問題，只是說：「現在看來我有四件事情要同時做：拿學位、寫書、籌辦雜誌、做你的私人顧問。」
「你可以同時進行。這都是一個現代知識份子的生活內容。」索羅斯說完話站起來，笑呵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我的雜誌就用你剛才說的『知識份子』命名！」我忍不住靈感一現的衝動，拉著索羅斯的手大聲說道。
「那是你的事。從今天起，你任何時候到我家來不必先打電話，想來就來，我家就是你家。」索羅斯笑著對我眨眨眼。
走出法國餐廳，已是下午六點。夜幕降臨，紐約街上燈火景色格外眩目。我頭腦不太清醒，也許是談話太久了，人很疲憊。目送索羅斯慢悠悠地沒入人流，我真沒想到，就是這位教授模樣的商人將會徹底改變我今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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