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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一輩子的愛
兩年前，父親過世，是我今生第一次領受到失去至親的傷慟。
那種傷慟無法形容，其實我也不想讓它很快平復，因為在撕心裂肺般的悲傷中，我對父親的思念無時無刻不在。
我重遊曾和父母一起住過的地方，無論是臺北或舊金山，我們住過幾個不同的城鎮、不同的街道、不同的房子。
我在旅遊途中，都感覺父親與我同行。我到他喜歡的海邊，好像看到他的背影；我到他喜愛的餐廳，點一客他最愛的餐點，彷彿聽到他的笑聲。
我去他的故鄉，試著去想像他曾津津樂道的童年田園生活，他是多麼喜歡跳進池塘或溪流裡游泳、打水仗，然後上岸採玉米和黃瓜果腹。他總是認為，小時候家鄉的食物最香甜。
我回味和他一起生活了一甲子的歲月，他曾經是那麼地深愛著我們，也總以我們為傲。
父親瀟灑開朗，勤懇樸實，他教給我的是簡單實在的為人處世之道。
而母親因為生長在書香門第，向來是書卷氣息濃厚，她教我閱讀，她深信，書香是最好的化妝品。
父親過世之後，母親幾乎沒有放聲哭過，她多半是待在她的房間，儀態優雅地看書報，每隔一會兒，我都要悄悄看她一下，或是陪她說說話。有時，她裝睡著，事實上，從眼角悄悄流下的淚，我知道她沒有睡。
母親很美麗，可是她總是教我做一個內心美麗的人，她說，歲月會奪走外貌的美麗，只有追求內心的美麗，才是永恆保值。
我到如今每天仍會和母親擁抱，就像孩提時她抱我一樣，我似乎總聞得到一股如太陽晒過後的溫暖芳香。
人們常說，人無法選擇父母，但是，我深信，若需要選擇，我仍會選擇做他們的女兒，並且把他們永遠擺在心靈最深處。
耕一片好田
朋友學種菜，昨日他送來紫色的敏豆、一把韭菜、鮮綠的絲瓜，還有三個瘦小的苦瓜。
他笑著說：「妳要笑納喔！因為它們長得很醜，不過都沒有用農藥，是有機的。」
我當晚就用韭菜炒蛋、蛤蠣炒絲瓜、涼拌苦瓜、肉絲炒敏豆，一家人快樂地吃了色彩美麗的晚餐。
我相信，對平凡的人來說，生活並不需要太多的勉強，只要輕鬆愜意網羅小小的快樂，就會有大大的幸福。就像魚網裡的小魚，雖不起眼，但別讓牠溜走，只要不停地收網、撒網就可能歡喜豐收。
從小，我從家庭裡學到分享與給予的快樂。我記得當我還是孩童時，一般的家庭都很貧苦樸實，父親總在拿到薪水時，買一顆大大的蘋果，因為只有一顆，所以我和姊弟四人，總是懷著滿心的喜悅，等待父親為我們把水果切開。沒有人爭吵，反而常是因為只切了四塊，我們有點捨不得，又極為自動地遞到爸媽嘴邊，要他們咬一口，然後全家笑成一團。
後來，家境逐漸好轉，逢年過節，母親就會把家裡徹底整理一遍，把完整如新的餐盤、衣服、帽子，甚至糖果、餅乾轉贈給需要的人，到育幼院捐贈，更是我們習慣做的事。
母親總是在牽著我們的小手去送東西時，告訴我們，幫助別人不求回報，她也一路上訴說著，我們的外公生前就是鄉里之間的大善人。
這樣濟弱扶貧的想法，自小就深植我們心中，所以深深影響著我們面對人生的態度，也守護著我們，讓我們與人相處時，很快就能和志同道合的人靠攏，和詭詐狡猾的人絕緣。
如果愛心是泥，善良是水，怎麼不會耕出一片好田呢？而好農人會讓好田世代相傳的。
從心定位
夜幕低垂，開車經過鄉間一條碎石路，不小心碰到一塊突出的巨石，立刻知道明天必須要去做車輪定位了。
第二天一早，找到一間汽車廠，不消幾分鐘，重新定位，繼續上路。先前抖抖晃晃的狀況不見了，一切恢復平穩，全家人安心地迎向愉快的旅程。
這是生活裡常有的事，我們早已知道不必煩惱，否則會壞了好心情。
從前我們有過類似的經驗，每回出門旅遊時，都期待一切完美，可是總會遇上不同的插曲，例如飛機誤點，或者汽車拋錨，甚至在餐廳裡點錯了菜，也會搞得一肚子火。
於是我們就約法三章，出門旅遊，一定要挺住，遇到開心的事，當然要盡量大笑，遇到一些出乎意料的小插曲，就要比較誰的淡定功夫好，贏的人就可以多買一件禮物。
連孩子們也跟著我們這樣約定，漸漸地，兄弟姊妹的家庭也都如法炮製，因此我們之後相互數落，也就成為一種幽默，盡量不帶一絲火氣。
例如：兒子到沙灘上去玩時，一雙新球鞋被大浪捲走，他說：「讓它去游個夠吧！」
老公點了一客牛排，等我們都快吃完了，還沒上來，原來服務生漏寫了，他聳聳肩說：「這頭牛一定跑得比較多，肉比較有彈性。」
而我，不小心掉了一頂帽子，則說：「希望撿到的人，正好也穿黃襯衫，配得上。」
當然，後來，孩子又有理由去買雙球鞋，我也理所當然再找一頂遮陽帽，而老公呢？更幸運，他吃牛排時，我們母子為他拍了連環拍。
車子需要定位，人的心態，也需要常常定位。面向陽光，總錯不了。
盛夏的綠傘
人們都怕熱，在烈陽下，晒得發昏的感覺很不好受，然而人們都像喜愛春天一樣，也會喜愛夏天。因為夏天有著狂野的熱情。
我對臺北的夏天又愛又怕，每當氣溫飆到攝氏三十度以上、令人揮汗如雨時，就會懷念舊金山的晴朗長空。可是不消多時，我就會被紅紅的鳳凰木，以及嬌媚的黃金雨給迷住了。這些夏天的樹，在臺灣是多麼地令人陶醉。
我也愛在夏天的夜晚，趁著酷暑散去，在偶爾飄著微風的街道散步。那屬於夏天的風，似乎還像用陣雨和艷陽摻和在一起的一盤沙拉，有著獨特的風味。
到沙灘看見一堆油桐，到鄉間看見冒出春筍的竹子依然翠綠，還有松樹怎麼仍是一身勁裝，寶島的夏天原來如此地豐盛。
我想起，無論在美國或臺灣，我換過幾次房子，但每次購屋吸引我的常是樹。在美國的家，一些百年以上的大樹，成了我的靈修殿堂，只要一靠在樹幹上，紛擾的心思立時澄明。而在臺灣，家的窗外也一定要看得到樹。
我對樹的依戀，就像對家的依戀一樣，有著長遠的故事。
母親也愛樹，她曾說，人們在孩提時，若在樹下玩耍過，那個記憶會伴隨一生；而長大了，若是成家、立業、倦了、累了，樹下休憩一下，如飲甘霖，補足了氣，不畏面對更艱難的明天；而人老了，在樹下看看報、下下棋，感覺此生幸福。
人們守護樹，樹也守護人，它就像一把巨大的綠傘，能遮陽也能擋風雨。我站在窗前，看著只有在寶島臺灣才會盛開的紅木和黃樹，燦爛繽紛地寫著夏日的戀曲，想到夏天總會結束，但是，夏天還會再來。
小教室與大世界
我在大學的時候有位鄭教授，十分關懷學生，他總是告訴我們：「小小的教室，是大大的世界；大大的世界，是小小的教室。」
那個時代，電腦並不普及，資訊流通也不迅速，他常常把課堂變講堂，邀請學界和傳媒界的頂尖人士來演講。當我們聽完了一小時的演講後，立刻要我們寫成一篇新聞報導，這實際又確切的訓練，練就了學生懂得聆聽、分析、整理的思考能力和寫作能力。
多年以後，這樣的訓練，深深地影響了我，使我的人生受用無窮。
出了社會，投身到大大的世界，我們在叢林市場中競爭，慢慢也懂得對人與事的冷靜、觀察和認知。無論苦與樂、悲與歡、對與錯，一切都不是只看表面，還要深入再深入地去體會。
從小小的教室裡成長，有一天，走進了大大的世界；這大大的世界，有十足的考驗。也許有高山大海，也許有沼澤深淵，但是都要走一遭，也要設法走出來，最終會發現，許多道理只是聽過還不夠，要行過、做過，才是真正得到。
人生真的很有趣，小時候想從小小的教室邁向大大的世界，就像人們大多少小想離家；然而在大大的世界裡翻滾之後，你又會深深懷念小小教室裡的單純。就像人到中年之後都會想回家──如果你有家，而且家還甜蜜、你也仍愛單純的話。
世界多美麗
在舊金山工作的那些年，剛好趕上矽谷瘋狂時代末期與泡沫化的初期。
在高速公路上開車，就是最實際的體驗。
一九九六、九七年時，我們住在柏克萊附近的小山上（Piedmont），也就是俗稱的「東灣」。每當我先生要到南灣的矽谷上班，往往被塞在海灣大橋的大車陣裡，一往一來，一天得花上三小時。
到了二○○○年之後，塞車的現象逐漸好轉，我們正高興的當兒，就聽到一家家科技公司倒閉和裁員的消息。
二○○四年我們搬到中半島（Hills bourgh）居住，去南灣只需二十分鐘，到二○一○年我們先後退休，美國已被金融海嘯打得暈頭轉向了。
那段日子，因為先生工作的關係，因緣際會結交了一些生化和科技界的朋友，其中有位大老在家中請客，主廚是他在柏克萊讀書時，校園附近一家知名熱狗店的老闆。他把烤爐、烤架都搬到那豪宅的游泳池畔，賓主盡歡大啖熱狗，也重溫了年輕時的美好回憶。
我發現非富即貴的大老，吃熱狗、喝啤酒，就能快樂一整天。
為什麼呢？因為難得如此簡單，難得有片刻不面對傷神的金錢數字。
也許是酒後吐真言，微醺的他，提到年少輕狂時，曾因為創業而賠得幾乎三餐不繼，甚至連房租都付不出來。只好跟房東商量，讓他搬到堆著雜物的閣樓上去住吧！
心灰意冷的夜晚，他寂寞地躺在閣樓地板上，思索著明天是去跳河還是跳樓，就在那個當兒，月光從閣樓天花板上的玻璃氣窗透了進來，他從來沒發現，月亮是這麼柔美，月光是如此皎潔。
世界真的很美麗。
第二天，他穿上他的破球鞋，又踏上了他原本要放棄的創業之路。
對於這位大老，我們非常喜愛他，主要當然不是因為他敗部復活而已。而是他早早寫好了財產分配聲明，未來要把所有遺產都捐給慈善機構，以及從小長大的孤兒院。
世界多美麗，不單因為月亮，也是因為有這樣會照亮別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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