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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下)(YY0164)
一路(下)
類別:
總經銷代理>新經典文化
叢書系列:新經典文化
作者:淺田次郎
淺田次郎
譯者:王華懋
出版社:新經典
出版日期:2016年01月04日
定價:340
元
售價:269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04頁
ISBN:9789865824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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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過山頂嗎?」 「別說山頂了,連前面的人的背影都看不見。」 矢島兵助和中村仙藏用繩索綁住彼此的腰前進。不是走也不是爬,感覺就像在雪中泅泳著。彷彿從幽深的水底下,朝著一抹微光掙扎著往上飄浮,這樣形容或許再貼切不過了。 「絕對不能丟下行李啊,仙藏。」 「嗯,我絕不會再丟下第二次。危急的時候,我要抱著這箱篋慷慨赴義。」 在與川崩地的險處,聽從主公命令拋下的那些行李,被福島關的官吏送到了奈良井宿。失而復得雖然令人感激,但這對田名部的武士而言也是種屈辱。正因為將這股感激與屈辱銘記在心,這回沒有人願意丟下行李。 先前多虧了助鄉,與川崩地和鳥居嶺走起來輕鬆許多,然而在這凶猛的暴風雪中,眾人卻只能各自分擔行李。 仙藏的肩上扛著小木箱,兵助的背上也捆著沉重的竹箱,沒有人是一身輕便。 「我可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會遭天譴的壞事。」 「對啊,早知道如此,就在下諏訪買個飯盛女來玩玩了。」 「那你現在早就軟了腿,癱倒在地啦!還能這樣走著,全靠美酒和馬肉的滋補。」 「我說仙藏啊,別再聊了好嗎?我覺得隨時都會不支倒地。」 兩人與其說是閒聊,更像是如果不出點聲,彷彿就會癱倒在地。 「休息一下吧!」 「好,但可不能坐下啊。」 兩人找到一棵合適的樹,靠在樹幹上歇息。 隊伍早已散開。同樣扛著大件行李的武士和小廝,用繩索與各自的搭檔腰繫著腰,趕過兩人。 兵助抬頭仰望雪花紛飛的前方。雖然中山道走過了好幾次,可說是再熟悉不過,但他從未見過氣候如此惡劣的和田嶺。眾人或是絆倒,或是滑落,像螞蟻般攀爬著筆直不曲的山路。 再這樣下去會死人的。不,是不是有好幾個人已經脫隊,被丟在風雪之中? 「這下子不得了了。」 兵助無力地喃喃道。一鬆懈休息,就連開口都懶了。難不成自己也要在這裡脫隊了?軟弱的念頭掠過腦海,讓他想就這麼趴倒在雪地上。 忽然間,腰繩被扯緊了。只見仙藏的刀鞘擦過樹幹,身體往下傾倒,兵助連忙揪住他的手臂。 「振作啊!路還沒走完,你這條命就不是你一個人的。堅持住!」 仙藏起身振作,抓起一把雪塞進口中。難以置信的是,從小就比別人堅強、從不說喪氣話的剛烈男兒仙藏,竟一面吃著雪,一面哭了出來。 「吶,兵助,就算是薪俸只有十俵三人扶持的足輕,只要身為武士,自己的命都不能照自己的意思丟掉嗎?」 比起安撫,兵助更覺得憤怒填膺,一拳揍上搭檔的臉。 「廢話!武士的命還有十俵、千石之分嗎?哪有足輕就可以平白送命的道理?有空在這等死,還倒不如趕快走!」 兵助撐著仙藏的身體往前走。走沒幾步,就遇上好幾尊雪人。是憑靠在樹幹上,或是在雪地裡屈著膝蓋,看不出是死是活、成雙成對的雪人。 空中鬼怪般的呼號聲不斷。在與其說是路,更像是絕壁的陡坡上,有人滑落下來,激出一陣雪塵。自然威力之前,人類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你是誰?振作點!」 兵助扶起趴倒在岩石後方的武士,撥開臉上的雪一看,是供頭輔佐栗山真吾。 「啊,兵助兄。我已經不行了。請把我丟下吧!」 「這是什麼話!你要是在這裡倒下,參勤還能繼續嗎?」 兵助搖晃真吾的身體,被撲面而來的強風吹得別開臉去。這時視野突然豁然開朗,他不禁懷疑眼前所見的景象。沒有人在往前走,不管是人還是馱馬,個個都像雪人般僵在原地。 這下子什麼陰謀詭計都再不重要,田名部七千五百石就要在這裡死絕了。 兵助看見了幻影。那肯定是十幾代前的祖先在關原戰場上看到的光景。眼前沙沙作響的森林是不可勝數的敵軍旗幟,風雪是迷茫的沙塵,轟隆作響的風聲是敵軍的歡呼聲,朝我軍步步逼近。 但即便如此,祖先們依舊沒有認輸。正因為突破敵軍重圍存活下來,才能成為破格的旗本,延續兩百多年直到現在。絕不能讓主家滅絕! 兵助扯開嗓門:「矢島兵助向田名部眾兄弟喊話!不流一滴血就喪命,是武士之恥!」 他並不是為了鼓舞眾人起身前進。兵助扯下柄套,抽出短刀。因為他認為在凍死前剖腹自盡,或許會被視為光榮赴死,如此一來便能善盡武士道,也保全主家。如果率先做了榜樣,精疲力盡的兄弟們一定也會隨著他切腹。 「兄弟我先走一步,再會了!」 就在兵助反握短刀往下刺的瞬間,就像要阻擋這股力道似地,頭頂遠方傳來疑似供頭的聲音: 「諸位,主公……!」 主公切腹了嗎?不,不對。供頭喘了一口氣,以嚴肅的聲音接著說: 「已經抵達和田嶺!主公領先各位拔得頭籌!諸位再加把勁!」 看不見供頭。眾人回頭仰望,暴風雪間確實可以遠遠地望見主公的身影,他正騎在灰馬上揮舞著朱紅色的麾令旗。 矢島兵助收起短刀,摀著凍僵的臉哭了起來。主公竟然身先士卒,擔任前鋒。果真就如同戰國時代的武將、總是身任旗本八萬大軍先鋒的蒔?左京大夫。
在小野寺一路抵達和田嶺山頂時,風雪就彷彿一場夢似地完全止息,雲隙間甚至射下了微弱的日光。 光潔閃爍的雪地上躺著精疲力盡的老馬,主公跪在一旁,撫摸著因為雪花和汗水而凍僵的鬃毛。 「白雪,不要死,不可以死。」 老馬張大鼻孔噴氣,就像在回答似的。大睜的瞳孔倒映著空中流轉的雲,眨也不眨一下。 「我可沒辦法像古代武將那樣,揹著你一同上路啊。喏,白雪,站起來。」 主公用指頭包裹凍成冰扇的馬睫毛,想要溫暖牠。無法人語的馬看起來就像在用白色的氣息回答:「臣不勝惶恐。」 山頂上還站著空澄和尚、佐久間勘十郎和雙胞胎持槍家奴,但背負主公的老馬卻超越他們,率先站到山頂上。原本打算在下諏訪拋下的老馬,居然分開重重積雪,為一行人開出一條路來。 白雪的呼吸轉弱,主公不知所措地撫摸牠的脖子,像疼愛孩子一般,以臉頰摩挲著。 老馬顯然已經回天乏術了,但他不能說出這個事實,一路在雪地上膝行靠近,想著該怎麼開口。 「主公。主公英勇奮戰,連座騎都不勝負荷,令人欽佩。還請主公節哀。」 主公摟著白雪的脖子,靜靜地回應: 「住口。開路先鋒不是我,是白雪。我根本不曾英勇奮戰,也沒有命令牠半句話,只是緊緊地趴伏在牠的背上而已。」 回想起來,從田名部陣屋出發後,主公因為非常中意新的座騎小斑,一次也沒有騎過白雪。直到來到狂風暴雪的和田嶺,主公才第一次騎了白雪,果然是因為信賴曾經多次往返中山道的這匹識途老馬吧! 主公刻意沒有挑選年輕氣盛,卻從未走過和田嶺的小斑,反而是這匹老馬回應了主公的信賴。牠分開積雪,開出一條供眾人行走的道路,一到山頂便力盡倒地了。 空澄和尚對主公的背影合掌說: 「真是了不起。就連倒地也絕不摔著主公,彎曲前腳讓主公下馬後,下個瞬間就倒地不起了。」 隊伍隨員一個接著一個登上了山頂。大夥先是仰望意外的陽光,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接著紛紛注意到眼前的悲劇,跪下膝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讓自己保住了性命?眾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白雪的呼吸愈來愈微弱,只有偶爾會像想起什麼似地深深地喘口氣。 主公明白白雪死期將近,親手解下佩鞍。一路看不下去,想幫忙解下以黑緞織成的馬飾,主公卻說不用。 在主公的命令下,蒔?家的幡旗送來了。那是一面白色呢絨織上黑色割菱家徽的古老軍旗。主公將幡旗覆蓋在將死的白雪身上。 「這是左京大夫本陣的幡旗,披著它上路吧!你辛苦了。」 主公說完將朱紅的犛毛麾令旗朝天一揮,往山嶺的下山口走去,一次也沒有回頭。 接著,不知何時登上山頂的小斑無人牽引,卻默默走近,用鼻子拱了拱白雪的臉。
「噢,總算趕上啦!因為我載著主公,害妳多揹了許多行李。我還在擔心,覺得對不起妳呢!」 「為什麼?白雪前輩,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說好這裡交給我的!」 「不是我愛出風頭,是主公指定要我。」 「才不!那都是因為你在主公前面自告奮勇。」 「抱歉吶!可是啊,小斑,過去的難關姑且不論,但引領大夥越過大雪紛飛的山嶺,是妳做不來的。」 「前輩不也失敗了嗎?」 「不,不是的。難道妳認為我在這裡死去,就算失敗了嗎?不是這樣的。成功與否和死活無關,而是端看任務是否達成。如果拚死達成了任務,就不算失敗。」 「往後我該如何是好?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而我又不曾踏進過江戶。白雪前輩,我呢,是馬販子沒賣出去的馬呢!這樣的我少了白雪前輩,往後該怎麼過?先前的路途全靠白雪前輩您的指點啊!) 「馬哪有出身貴賤之別?我第一次見到妳時,還以為妳是加賀宰相大人的馬呢!妳是如此地健美,從今以後不許再提自己的出身。不論誰來看,妳都是百萬石的貴族名馬。聽好了,小斑。不許回頭,只能看著前方,勇往直前。要相信自己。」 「我才不像前輩口中說的那樣,才不是那麼了不起的馬!」 「妳是不是好馬,主公最清楚。主公雖然不能分辨人心善惡,識馬的眼光卻是一流。喏,小斑啊,翻過這座山嶺後,接下來的難關就只剩下碓冰嶺,而那也不是多麼險峻的地方。左京大夫大人就交給妳了,妳可要盡忠盡義,達成使命啊。」 「前輩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別再強馬所難了。我已經付出一切,了無遺憾。」 「不要走……」 「千萬要照顧好主公……」 「不要走!」 「妳也要鞠躬盡瘁,明白嗎……」
只見山嶺東方一片晴朗,連丈餘深的積雪都幾乎鬆動。滑下陡坡後,迎面就是東側的茶屋。 一行人在東餅屋吃了名產力餅,重整隊容。 究竟有多少人脫隊?一路站在茶屋前,數算抵達的人數。然而意外的是,雖然有些人落後許多,但八十人全員到齊,唯一少的就只有主公的那匹座騎。 令人驚訝的是,在隊伍的後頭,朧庵、梳頭新三和下諏訪宿的幾名官員也跟著走下山來。兩匹健壯的馬上,綁著隊伍迫不得已拋下或掉落的行李,一件未漏。 一抵達茶屋,大賀傳八郎便低聲對一路說: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田名部家臣。對於拋下行李的人,大人您就別追究了。因為是分外之事,我們這就直接回下諏訪,請向左京大夫保密。」 傳八郎將行李卸到茶屋後方,與眾僕吏就像行了什麼壞事似地悄悄折返了。 一路對著消失在樹林間的背影深深地行禮。「分外之事」,這番話感動了他。傳八郎的言下之意是「他領之事」,還是「宿場官員多管閒事」?無論如何,盡力完成分內之事是武士的本分,而傳八郎卻為了他破例,這份情義非同小可。 「成功越嶺了吶!」 朧庵仰望山頂流動的雲說。 「但小野寺大人還是不能大意啊。和田嶺的高險不僅是中山道第一,在五街道中更是首屈一指,其中的險要之處,可不只是高山、深谷和風雨。」 一路點點頭。朧庵大概在暗指傾覆主家的陰謀吧!但茲事體大,不方便輕易應答。 「真正可怕的還是人。」 一路意味深長地盯著朧庵的眼睛說。 「正是如此。但小野寺大人,戰爭時姑且不論,在太平之世,可真是敵我難辨啊。」 一路擔心的就是這件事。自從在妻籠宿得知陰謀以來,因為不知道哪些人與將監同黨,開始疑神疑鬼了起來。 茶屋外頭擠滿了越嶺而來、疲憊虛脫的八十名隨行人員。一路假裝抬頭看天色,若無其事地問: 「天色大致晴朗,卻不曉得還有幾朵雲藏在何處?」 朧庵也仰頭望天,佯裝伸手算雲。 「確實大致放晴了,一兩朵雲也不可能添亂。我看看啊,一、二、三、四,不,還有五、六朵雲,往後的天氣還請小心留意。」 「這樣啊。算命先生熟悉旅行,請指點我觀察天候的技巧。」 一路的言下之意是想在今晚造訪朧庵下榻的客棧,但朧庵張望四下,搖了搖頭。 「小的擔當不起。供頭大人您的職務,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朧庵的言下之意是,他的一舉一動正被人監視著吧! 「算命先生知道那是什麼雲嗎?」 「不,但形狀倒還認得。」 難不成朧庵撞見了那群奸人在路途的某處商議陰謀?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認得那些武士的名字。 「那麼小的失陪了。」 朧庵客套地行禮離去。 參與計謀的那群人約五、六人,但究竟是哪些人卻無從得知。一路左顧右盼,覺得每個人都在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雖然隊伍或走或停,全聽供頭的一聲號令,所以受眾人矚目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時,側用人從茶屋現身。他原是將監的郎黨,肯定與那群奸人同夥。 「小野寺,差不多該動身了。下令吧!」 是主公的旨意吧!只見伊東喜?次說著,朝伺候轎子的隨從舉手。一路上,伊東幾乎沒有和一路說過半句話,甚至連正眼也不曾瞧一眼。 一路不著痕跡地留意伊東的四周。他一路上小心地觀察,卻沒有看見與將監或伊東特別親近的人,看來那群惡徒也在嚴加防備吧! 敵人是誰?雖然至多不過五、六人,但想要圖謀惡事,這樣的人數已經足夠。 只要在途中引發不可挽回的錯誤,不,或是乾脆奪走主公的性命,無論方法如何,都不需要太多人。 目前為止的七日六夜什麼事也沒有,真令人不可思議。大概是木曾路與和田嶺等難關接踵而至,讓他們難以動手吧!如果真是如此,接下來暫時平穩的路途反倒更加險峻。 敵人是誰?無論手段為何,將監和伊東都不可能親自下手,必須揪出他們的爪牙。 伊東在不遠的積雪處與人一起小便,模樣相當可疑。他從郎黨身分一步登天,所以身邊沒有要好的朋友,態度又驕氣十足,會跟他一起小便的,肯定只有一同圖謀惡事的那夥人。 那人頭戴一字笠,身穿長外套和窄管褲裙,與徒士們的打扮相同,因此從背影看不出是誰。一路盯著兩人,出聲通告出發: 「諸位聽令,現在往和田宿出發!立刻集合!」 只見那武士抖了幾下,小便完後回過頭來,竟是醫師?井良軒。雖然令人意外,但照料主公身體的醫師若是敵方,事態就嚴重了。 大概是注意到一路不尋常的眼神,伊東返回茶屋時欲蓋彌彰地辯解: 「主公的腹部似乎受了寒,我正請良軒前去診察。」 雖然不可能在茶屋下毒,但一路還是厲聲制止: 「我已經下令出發了,看診請等抵達和田宿。」 伊東訝異地回看一路,思考了一陣後說:「說的也是。」 因為越嶺費了一番工夫,這時正午已過,接著必須經過漫長的下坡路,在山腳的施行所稍事休息後,再前往和田宿。雖然雪已經停止,但下坡不能坐轎。 隊伍列隊齊整,只等主公出發。一路向跟在隨員後方的醫師走近。 醫師?井良軒。每日主公醒來,他都會悉心診察,就寢前也會前來問安。雖然一路從未與他交談,但總認為對方是個誠實的侍醫。 「良軒大人,聽說主公肚腹不適?」 「呃……」良軒應聲,模樣顯得困惑。更加可疑了。但良軒不愧在大?適墊修習過蘭方醫術,反應靈敏。 「哦,我也是剛剛才聽側用人大人這麼說,大概是腹部受寒吧!早上診察時並沒有任何不適。」 良軒年紀約二十七、八。田名部陣屋雖然不乏經驗老道的漢醫,但參勤路程艱辛,所以才命令年輕力壯的良軒隨行。據聞主公對蘭醫頗有興趣,才在今年夏天新聘良軒。仔細想想,他的醫術或許精湛,但未必對主家盡忠,而且是靠著什麼門路聘請進來的,一路也無從知曉。 「抵達和田宿後再診察吧!此外,在下也很擔心主公,屆時務必讓在下同席。沒問題吧?」 一路叮嚀著說。 「遵命,在下一定照辦。」 那張白皙的臉看不見絲毫動搖,完全是一副修習西洋醫術的秀才表情。累積學識的人,容貌往往會變得冷峻,讓人感受不到半點人情。 「主公駕到!」 小姓高亢的聲音傳來,隊伍整齊劃一地跪下單膝。一路跑到茶屋門口伺候。 「眾人都還好嗎?」 「是。這趟路程雖然艱辛,但無人脫隊,行李也一件不缺。」 「很好。」 主公更換布襪與草鞋的腳一如既往,強而有力。 「主公的肚腹還好嗎?」 「很好。」 難不成是逞強?一路才這麼想,主公就心滿意足地說: 「我最喜歡這家茶屋的力餅了,除了便當之外,一連吃了三盤力餅。為了消化,下坡我想用走的。」 伊東的謊言不攻自破了,和良軒一起小便,肯定是在商量惡事。
「主公,太危險了!」 「請您別衝動,再走慢一點啊!」 「啊,快來人阻止主公!」 「主公大人!」 慌了手腳的小姓尖聲叫喚,但主公完全不予理會,沿著陡坡直奔而下。 逐漸消融的雪水使路面變得濕滑,更趨危險。主公在雪地上連滾帶爬、甚至隨著崩落的積雪「嘩」地滑落,奮勇直前。 最後,連小姓的聲音都消失在杉林盡頭,更不見身影。 乍看手無縛雞之力的主公,其實相當擅長運動。尤其說到腳程之快,主公甚至覺得哪天要是自己不做主公,還可以當飛腳糊口。除了該學的武藝之外,主公並未向人學過什麼,也不曾經歷嚴格的鍛鍊,因此這身工夫只能歸功於天分。 主公之所以擅長馬術,也只是奔跑的才能在騎馬上顯露一斑罷了。換句話說只要主公願意,別說是孱弱的小姓了,哪怕是健壯的武士或嚴格修行的禪僧,都能輕易甩在後頭。 上坡需要力氣,下坡講究的則是技巧。如此一來,更是主公的獨擅勝場了。他的動作敏捷,運動時的眼力也十分精準,所以就算往下滑落,也能輕巧地避開樹幹、躍過岩石,乍看像是失足摔跤,卻是漂亮地一個翻身,再起身繼續奔跑。那疾馳的模樣,就連林中鳥獸都忍不住在樹枝上探頭,驚訝地瞪大眼睛,彷彿遇上了鬼怪。 然而在拋下隊伍數町之遠的地方,忽然出現一道斷崖般的陡坡,就連主公也收勢不住,一越而下,「咚」地一聲落入積雪中。他一面飛天,一面擺動外衣袖子,選了一塊安全的地方著地,果真是超乎常人的天賦。樹上的猴子見狀,還以為是隻巨大的鼯鼠,萬萬想不到竟是人類諸侯。 「屎啊!」 主公渾身是雪地說。不過這話並非咒罵般的發語詞,主公會趕著一馬當先,是因為一股便意忽然湧上。 都怪主公不該在東餅屋吃完便當,還吃了三人份最愛的力餅。當然,主公絕不是腹部受寒,他的肚子就如同性情一般直率。主公忘了自己一旦飲食過量就想大便的生理習慣,就這麼出發了。 在路途上,主公出恭是一件麻煩事。武將必須保持神秘,不得隨處大便。首先,必須找一塊清淨之地,挖出三尺深的洞穴,底部鋪滿杉葉,再從箱篋內取出便器安置上去。接著在周圍拉上陣幕,由武士站立監視。 程序如此麻煩,除了避免損害武將的威信,也有規戒武將在戰場不可隨意出恭之意,因為糞便會讓敵方發現我軍的所在。 因此,主公不能隨地大便。這樣的規定極不人道。 下到陡坡半途,憋不住滿腹便意的主公,就是想到與其遵循麻煩的出恭程序,倒不如發揮天賦才能,直奔山腳的施行所更快。 施行所位於距離和田宿二里半的登山口,全名叫「永代人馬布施所」,甚至備有供貴族如廁專用的廁所。 「屎啊!」 主公從雪堆中站起身來。這裡得要再次重申,那不是基於上述理由的一句咒罵。正確地說,是「好想屙屎啊」的略稱。 要是常人,便不會強忍硬撐,而是直接脫下褲裙,或是忍不住就這麼屙在褲裙上。但兩者都不可行,這就是身為武將的為難之處。 主公一股作氣,再次朝著漫長的下坡飛奔而出。即便鼓足氣力,也不能驚動腹部和屁股,只能繃緊其他部位的肌肉,控制起來著實不易。然而在旅途中,尤其在江戶城殿中,主公早已經習慣忍耐便意。 好快,真是飛快。主公喊著「屎啊!屎啊!」一路朝著山腳下狂奔,然後就在近乎神技的須臾之間,成功地奔入施行所。 正圍在地爐旁悠哉喝酒的官員們,這時的神情有多麼驚嚇,非筆墨可以形容。畢竟有個一眼就能看出是主公的尊貴之人,居然無人通報,逕自闖了進來。 只見官員們扔下酒杯,從木板地連滾帶爬地趴到泥土地上,跪伏下來。 身為武將,主公不能在這裡讓「屎」字脫口而出。 「蒔?左京大夫我正在參謁江戶的路上,想借廁所一用。」 主公以達官顯貴般從容自在的聲音說。不愧是主公。應聲跪拜的官員們怎麼也料想不到,眼前這名貴族正處在十萬火急之中。 主公泰然自若,裝出一副「順道」的表情,前往茅廁。 然而親手打開拉門的瞬間,主公驚愕不已。官員們似乎認為距離隊伍抵達時候尚早,所以還沒動手清掃,茅廁裡滿是結塊的穢物。 神秘的武將,不得使用被常人屎尿所污穢的茅廁。 主公百感交集,嘆了一聲:「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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