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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雀與夜鶯(對話一)
二O一九年七月七日,我在圖書館的庭院,聆聽你《停車暫借問》新版自序<來自洛杉磯的信>。
這封書信寫於一九八三年二月二十五日,是你們一生之中僅有的一次聯繫。你尊稱她張先生。我該直呼她的名字嗎。我想說你微帶哽咽的語調在發音輕巧的經過句中有?小小的情節。我想說你柔軟細密的音色在肺腑和咽喉中尋得適當的位置,就彷彿你的情感就在那兒,這就是你的聲音必須抵達的地方。像宣敘調似的。到底是像說話那樣地歌唱呢?還是像歌唱那樣地說話呢? 張愛玲。你介意我直呼她的名字嗎。自離開這個世界以後,她往哪兒去了。長久以來她的名字像紀念碑那樣兀立在早已平靜的景緻裡,人們談到她時,該怎麼說才恰當呢。最近有人提到她的晚年,卻被你突然的搶白震懾住了。你不得不以這種方式說話的原因是甚麼?「這也沒有甚麼不好。」是真的嗎?在這兒彷彿有著某種令人徹底心碎的東西,像秘密簽訂的契約,立下永不違背的誓言。我也是嗎?你瞧我們之間從來不說帶情感的話。「這也沒有甚麼不好。」對我來說,就是完滿的省略。(鍾玲玲)
世上的好友中有一對是我們,多麼好。 看到了嗎?那對同行的身影,身高差不多衣著差不多,總是邊走邊說話說個不停,一個是觀察者的眼光,一個是收集者的眼光,一個總想晃盪開去,一個總是把她拉回來。從燦爛到燈火闌珊,我沿途有你,一起走過的路、說過的話加在一起有一生那麼長、有永遠那麼久。 久遠以前的一天,你說過這樣的話,你說「不知將來咱們倆會不會也像他們倆那樣,那麼老了還坐在一起聊天。」這話是因一張圖片而起,圖中的兩人是奧大利裔藝術史學家恩斯特‧宮布利希與他畢生的摯友奧大利裔科學哲學家卡爾‧巴柏,兩人都已是白髮蒼蒼的老頭,正靠得近近地討論著甚麼——對我來說就是執子之手的承諾一樣的。
你一定早早就聽說過了,有關雲雀如何被開膛破肚,有關夜鶯如何把自己插向玫瑰樹的刺。 據說雲雀被剖開後,體內釋放出來的是音樂,夜鶯一邊受?插刺之苦,一邊唱出歌聲成全了人類的愛。 這是我們的腥紅實驗,我們的玫瑰刺考驗。你說這是場冒險你願意嗎,我說和你一起冒險,我願意。你寫你的那一半,我寫我的這一半,合起來是我們的故事。(鍾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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