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迷宮【《完美婚姻》作者得獎新作】(YY0279)
Matrix

類別： 總經銷代理>新經典文化
叢書系列：新經典文化
作者：蘿倫．葛洛芙
       尤傳莉
譯者：Lauren Groff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10月02日
定價：380 元
售價：300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96頁
ISBN：9786267061886

【內文試閱】

▼  內文試閱

她獨自策馬出林。年方十七，在三月的寒冷微雨中，她是來自法蘭西的瑪麗。

這是一一五八年，世間承受著四旬節晚期的疲憊。復活節很快就要到了，今年來得比較早。在田野裡，黑暗冰冷土壤內的種子紛紛舒展，準備要衝向更自由的空氣中。此時她生平第一次見到那所修女院，蒼白而孤立，位於這片潮溼谷地裡的一座小丘上。來自海洋的雲朵在此停駐，繚繞著丘陵，形成恆常不斷的降雨。一年裡的大部分日子，這個地方都是在潮溼中蓬勃生長的翠綠色和寶石藍，充滿綿羊和蒼頭燕雀和蠑螈，肥沃的土壤中冒出小巧玲瓏的蘑菇。不過現在是深冬，眼前只是一片灰天灰地，充滿陰影。

她的老戰馬悶悶不樂地跋涉前行，一隻灰背隼在她鞍後箱子上那個柳條鷹籠內顫抖。

風聲靜歇。樹木停止騷動。

瑪麗覺得整個鄉間都在觀察她的移動。

她個子很高，是個少女巨人，手肘和膝蓋笨拙地突出；微雨在她身上累積成一道道細流，沿著海豹皮的斗篷淌下，將綠色頭巾染得溼黑。她那張安茹人的素淨臉龐上沒有美貌，只有尚未收斂的精明和熱情。溼溼的臉是被雨淋的，不是淚水。打從她形同被逐出宮廷之後，到現在她還沒有哭過。

兩天前，埃莉諾王后出現在瑪麗的房門口，胸脯豐滿，金髮濃密，身上穿著貂皮襯裡的藍色長袍，雙耳和手腕垂著珠寶，念珠閃閃發亮，身上的香水濃得可以薰倒人。她的意圖向來就是以震懾讓對方卸下武裝。成群貴族女伴站在她後頭，遮掩著笑容。在這些背叛者中，包括了瑪麗的同父異母妹妹，同樣是國王的私生女，也是父親的出軌慾望所造成的結果；但這個偷笑的少女知道在宮廷裡受歡迎有多麼重要，當初一發現瑪麗想跟她成為朋友，就嚇得保持距離。日後她將會成為威爾斯王妃。

瑪麗笨拙地行了個屈膝禮，埃莉諾步伐靜悄悄流暢地進入房間，鼻孔抽動著。

王后說她得到消息，啊多麼愉快的消息，真是讓人鬆了口氣，她才剛接到教宗的豁免令，那隻可憐的馬因為要在今天早上把信送來，一路急奔得太快而心臟爆炸了。王后說，由於她這幾個月來的努力，來自法蘭西曼恩貧窮鄉下的可憐瑪麗，終於當上一所王室修女院的副院長了。這不是太令人高興了嗎？現在他們終於知道該怎麼處理國王這位古怪的異母妹妹了。現在他們終於能讓瑪麗派上用場了。

王后畫著深濃眼線的雙眼望著瑪麗一會兒，然後走到那扇俯瞰著花園的高窗前，之前瑪麗已經打開了窗子外頭的遮光板，於是只要踮起腳趾，便可以看到人們在外頭行走。

等到瑪麗的嘴巴終於能動，她才啞著嗓子說，很感激王后的恩澤眷顧，但是啊不，她不能成為修女，她不配，何況她從來沒有經歷過任何形式的天主召喚，完全沒有。
這是實話，她雖然從小在天主教環境裡長大，但總覺得這種充滿神祕與儀式信仰似乎有點愚蠢，因為她不明白為什麼有的小孩生來就有罪，為什麼她要向看不見的力量祈禱，為什麼神是三位一體，為什麼她覺得自己胸懷大志、熱血沸騰，卻被視為次等的，只因為天地間第一個女人是由一根肋骨造的，又吃了一顆果子而被逐出懶散的伊甸園？太沒有道理了。她的信仰從很小的時候就彎曲了；從此長得愈來愈歪，自行發展成一種有稜有角的壯觀模樣。

但是她才十七歲，在西敏宮廷這個閒置的房間裡，遠遠比不上優雅又熱愛故事的王后。而王后雖然身體嬌小，卻吸走了瑪麗腦袋裡所有的亮光、所有的思緒，還吸走了她肺裡的所有空氣。

埃莉諾只要看著瑪麗，就讓瑪麗覺得打從離開曼恩以來，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渺小過。她的六個阿姨不是死了，就是嫁了、或去當修女，她母親當年拉著瑪麗的手，按在自己雙乳之間逐漸長大的那個卵形腫塊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但雙眼含淚，說啊親愛的原諒我，我快死了；那具龐大又強壯的身軀迅速地縮減成骷髏，呼出的氣息好難聞，接著就再也沒有氣息了，於是瑪麗按壓著母親的肋骨，想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力灌注進去，還不斷祈禱，但是那心臟依然靜止不動。當年十二歲的瑪麗高高站在那風大的埋葬地，心中充滿忿恨；之後是兩年的孤單，因為她母親過世前堅持保密自己的死訊，說否則家族裡的那些豺狼一聽說，就會搶走瑪麗手上的莊園，瑪麗只是個被強暴而生下的私生女，年幼未婚，沒有資格繼承任何財產；那兩年孤單的日子，瑪麗想盡辦法弄到那片土地上所能弄到的每一分錢。然後騎馬奔過遠方的橋，逃到盧昂，接著渡過英吉利海峽，來到她同父的婚生子哥哥位於西敏的王室宮廷，在這裡，瑪麗的大食量、生澀、笨拙的大骨架身軀嚇壞了所有人；在這裡，她王室血統所賦予的種種特權，大部分都因為她個人的缺點而被取消了。

這會兒埃莉諾取笑瑪麗拒絕她的好意，嘲弄她。可是啊可是，瑪麗真以為她有一天能嫁掉嗎？她這麼一個亡命鄉巴佬？比別人高出三個頭，身軀龐大沉重，外加她可怕的低沉嗓音、她的大手、她的愛爭論，還會使劍？誰會願意娶瑪麗這樣缺乏美貌、連一丁點女性技藝都沒有的女人當妻子呢？不，不，現在這個安排比較好，事情老早在去年秋天就已決定，而且她全家人也都贊同。瑪麗懂得如何管理大莊園，會書寫四種語文，會記帳，在她母親過世後，她雖然還只是個稚嫩的少女，卻對這一切都應付裕如，更厲害的是，她做得太好了，於是有整整兩年，所有人都以為這些全是她母親做的。當然，這表示瑪麗即將去擔任副院長的那家修女院非常窮，現在修女們都快餓死了，真可憐。幾年前他們失去了埃莉諾的歡心，從此就飽受貧困之苦。此外，那裡現在還有一種疾病在肆虐。王后可不能讓一所王室修女院的修女們餓死，或是因為一種可怕的咳嗽而病死！那會讓她顏面無光的。

她那對畫了黑線圈的冰冷雙眼牢牢盯著瑪麗；瑪麗沒有勇氣和她對視。王后告訴瑪麗要有信心，過一段時間她就會成為頗為優秀的修女。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始終註定要成為修女。

說到這裡，那些貴族女伴們才發出笑聲。瑪麗真想掐住她們咯咯亂笑的嘴巴，讓她們閉嘴。埃莉諾伸出一隻戴滿戒指的手，輕聲說瑪麗一定要學著愛自己的新生活，一定要學會盡力過好日子，因為這既是上帝的願望，也是王后的願望。明天她就會由一名王室護衛陪同，帶著王后的祝福上路。

瑪麗不曉得還能怎麼辦，只能用兩隻粗糙的大手握住王后那隻白白的小手吻了一下。好多事在她心中糾結。她好想把那隻柔軟的小手送進嘴裡咬得流血；她想用自己的匕首將那隻手從手腕處切下來，塞進自己的緊身胸衣裡，當成聖人遺物般永遠保存。

王后又迅速離開。瑪麗暈眩地回到床上，讓她的女僕瑟希莉吻她的頭、她的嘴、她的脖子。瑟希莉像狗一般直率而忠誠。她生著悶氣喃喃胡亂誹謗，說王后是個骯髒淫蕩的南方人，說她第一次當上王后只為了一頭憤怒的法國母豬，第二次則是為了一盤嗆人的英格蘭鰻魚，還說任何人只要唱一首歌就能跟她上床，真的只要唱一首浪漫的歌，她就會掀起裙子，如果她的每個小孩彼此看起來都不像，那是有原因的，還說魔鬼把惡意傳送到那顆王室腦袋裡，啊瑟希莉真聽過不少邪惡的故事。

最後瑪麗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叫女僕安靜點，因為王后的香水味仍在房間裡逗留不去，像個監視的鬼魂。

接著瑟希莉開始哭，把一張乾淨的臉哭得好醜，滿是鼻涕和汙斑，同時給了瑪麗第二個打擊。她說自己不會陪瑪麗去修女院。說雖然她愛主人，但是她太年輕了，還有太長的人生要活，不能跟一群眼神死氣沉沉的修女永遠活埋在一起。瑟希莉天生適合結婚，看看這個臀部，可以生出十個活潑的寶寶，何況她的膝蓋不好，實在不是跪著祈禱一整天的料。成天起身又跪下、起身又跪下，活像土撥鼠似的。沒錯，明天早上，瑟希莉和瑪麗就要分開了。

瑪麗和瑟希莉從小就是好友，在她位於法蘭西曼恩的莊園裡，瑟希莉是廚子的女兒，這個粗野的女孩直到這一刻都是瑪麗的一切，她是女教師和姊妹和僕人，是她的歡愉，也是全英格蘭唯一愛她的人。此時瑪麗終於明白，她將獨自被送去當個活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