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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3
天翻地覆的人文內涵
◎文/唐湘龍
一般人認識福山,大概都是從《歷史之終結與最後一人》開始(時報出版,一九九三)。福山試圖掌握一個非常大的歷史架構,從科技、政治與生產分配去尋找歷史解釋與預言。
《歷史之終結與最後一人》這書名,是一個史哲學上有趣的命題。不過,這個命題和福山這本新書《後人類未來》擺在一起,卻有首尾呼應的效果。《後人類未來》,彷彿就是「最後一人」以後的社會,人後無人,人後非人,人類的演進,似乎註定弔詭地要從「類人」到「人類」,再回到「類人」,只不過,前一個「類人」是演化的力量,後一個類人,是科技的力量;前一個類人是天擇,後一個類人是人擇。面對一日千里的生物科技發展,福山憂慮這項科技對於「人」做為歷史研究的唯一對象,可能產生的根本衝擊。
近年,有關生技發展的科普書汗牛充棟。對生技發展從一開始的樂觀期待,到謹慎保守,甚至心懷恐懼,關鍵在於這些科技終究無法透過各種政治障礙的安排,避免造成對「人」的概念產生根本改變。當一切的一切都開始被複製,並誇耀其成功,人成為複製、改良的對象終不可免。於是,「人被定做」成為生技發展到達成熟的終極証明,科學家既憂且懼,但又躍躍欲試。那麼,人,到底該對這個即將出現的「後人類未來」抱持怎樣的態度?
簡單講,生技在人體上的適用,都是廣義的「去人化」過程。人一面造人,一面去人,糟的是,被造之人甚至不會知道自己被「去人化」,也沒辦法在乎。在這種社會裡,即使被創造為奴隸,也會快樂。每個人都必須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繁衍是天性,這樣的社會,是我們希望子孫擁有的嗎?過去人們稱頌的「大自然」,隨著生技發展,已經「不大自然」,而且越來越「不自然」。後人類社會裡的科技與人權問題,如果不能經過精緻的思辨安排,這個目前所能想見「最深層意識下的非自然世界」,將隱藏著巨大的失序與危險。
人文的內涵,天翻地覆
由美國政府支持、我國生技界也參與一部分的「人類基因組定序計畫」(俗稱的〔基因地圖〕)比預期提早了十到二十年完成,福山顯然大受刺激。福山大致瀏覽了生物科技的發展文獻,歸納了幾個「憂慮」:一是神經藥理將情緒、人格帶上「罐頭商品」之路,擔心喜怒哀樂的選擇,像每天早上面對衣櫥挑衣服一樣容易;二是器官重製與局部修補,使得壽命延長,但青春感與性魅力卻不能同步展延,所可能產生的人口、家庭與社會結構的深遠衝擊;三是最高等級的優生複製,不但使得未來憑長相、身高、智力就可以大致判斷這個「人」的出身背景,「人」一旦遭遇挫敗或是反社會行為,怪父母似乎比怪自己更有說服力。
「反求諸己」不再是個高明的道德勸誡,道德反省失去社會需求,「私德」與「人格」不再產生魅力。
而福山沒有提,但我認為更值得憂慮的,是「優生」其實就是親代價值的「再製」。絕對的優生,結果可能就是絕對的再製。從能力、性格、外貌、審美、口味甚至各種價值觀,都會以優生之名代代相傳,生育過程中的「不確定性」降到最低,同質性會越來越高。假使優生技術不被壟斷,人人可得、可決,那麼,讓趨勢走到極端,福山曾假設的「最後一人」反而可能真正出現。歷史上的「最後一人」將不是「量」的唯一,而是「質」的唯一,因為每一個人都等於另外的任何一個人,使得最後到底有多少人,都等於只有一個人。
福山本科是政治學。歷來的思考裡,都沒有棄政治不顧。如果民主政治發展所帶來的「政治平等」是以承認並尊重個體與文化巨大差異,所建構起來的道德關係,那麼生物科技發展所可能帶來的「生物平等」,剛好可能重創這種已經宗教化的「政治權益」。為了避免生物科技所帶動的優生熱潮,再催動更大的國家級種族主義運動,福山真心希望,應該建立一套好生技與壞生技的判斷標準和機制,並且從國家和國際層面著手規劃去執行這些規定。
從基因地圖裡,福山試圖搜尋的範圍極廣。倫理、道德、法律、政治,他都想碰。他處理的好不好,我覺得並不重要,如果把這本書當作是赫胥黎那本經典的恐怖科幻小說《美麗新世界》出版七十年之後的補述,那麼,福山所要彰顯的思考方向,已經非常有價值了。
我想,未來,一個開明、甚至激進的政治人,似乎註定要選擇的一個保守的科技態度,做為政治立場的基本防線。
(本文作者為中時晚報副總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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