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當我們盛年(AA0080)
Back When We Were Grownups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安．泰勒
       Anne Tyler
譯者：易萃雯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3年06月16日
定價：320 元
售價：253 元(約79折)
開本：長25開／平裝／320頁
ISBN：9571339202

【書摘 1｜書摘 2｜書摘 3】

▼  書摘 3

他們沒有繼續賽球。甚至還有人表示要提早回家；而且就這麼一次，雷貝嘉讓他們爭來吵去沒插手。她靜靜坐在野餐桌旁，蠶繭樣裹在黏了葉子的毛毯裡，讓他們自己七嘴八舌吵出個結果。瞧彼得的嘴唇多青啊，有幾個女人說。搞不好要重感冒！不過當然，孫輩都想留下來，而叔叔呢－－省能源省得個什麼似的－－指出如果他們開大老遠的車過來只是要掉個頭開回去的話，這叫浪費汽油。「咱們少說也要吃個東西，看在老天份上，」他說。碧娣－－準備吃的費了好大工夫－－馬上跳起來當作已經定案，動手打開冰盒。
這時，雷貝嘉的頭髮已經乾成慣常三角小帳篷的形狀，上衣則從一層冰膜變成她毛毯底下溫濕的第二層皮膚。她重新把毯子裹住腰際，收下傑布借給她的開襟毛衣。彼得的待遇更好：全身的行頭從各輛運輸工具的後座和地板匯集而來。愛咪捐出棉衫，丹尼條紋棒球褲；吉普一雙半白的運動襪。彼得無視於其他小孩好奇瞪來的眼光，當場脫得精光，露出兩粒蒼白的小乳頭和髒兮兮鬆垮垮而且邊邊磨破的內褲。（父親擁有唯一監護權的話，雷貝嘉沈思著，就會有這種結果。）衣服對他來說全嫌大。就連丹尼的棒球褲－－而丹尼可才剛滿十三歲－－都一摺摺掛在他腿上，只有濕內褲滲出水的地方才黏上身。
雷貝嘉覺得這麼大的男孩不介意當眾更衣，實在非比尋常。而且他那樣巴住他父親的模樣好像有點黏疙瘩。他們一坐定在諾諾的毛毯上，他就不斷扯住巴瑞的袖子打斷談話嘰哩咕嚕著跟他耳語好久，看來他不只是身材比年齡顯小，連心智也是。
「那個孩子還好嗎？」她問傑布。
「噢，當然。只是害臊，依我看，」他告訴她。
不過傑布的職業有一大半是要安撫父母的焦慮；所以她就轉向碧娣。「我沒聽他跟諾諾講過一個字，」她說。「希望不會有什麼晚娘情結。」
碧娣說：「呃，至少他跟其他小孩在河邊玩了。絕對是好兆頭。」
「可他不肯跟我們講話，」有個小孩發言了。
是愛咪，長腿小精靈，正從保溫壺中倒出檸檬水。雷貝嘉沒發現她在聽。她趕忙說：「呃，他當然不肯講話！想想跟你們一夥同時碰面！我敢說他比較習慣以後，準定嘰哩呱啦講到你們受不了。」
「他也沒真在玩。他只是，呃，在旁邊晃啊晃的。」
雷貝嘉說：「也許該幫他辦個迎新會。你知道吧？就像我幫咱們的新生兒辦的？嗯，可以弄個尋寶大賽！而且每條線索都跟戴維奇家有關，我是說，他得問其他小孩才能－－」
「他會抓狂，」愛咪斬釘截鐵道。
雷貝嘉垮坐在她椅子上。
碧娣正掀出一大盤水水的乳酪，上頭點綴了食用花，還有加了鮭魚卵的乳酪麵包，以及內餡是燻鱒魚和蒔蘿而且排成旭日狀的糖莢豌豆。一個禮拜兩天，碧娣在一處退休社區擔任營養師（她的每月簡訊〈燕麥粥該配哪種葡萄酒？〉《巴爾的摩太陽報》曾經提過），不過她夢想有朝一日能變成美食大廚，這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噁，這是啥玩意？」小孩們永遠在問，指著個塞了內餡或者雕成什麼或者夾在餛飩皮之類給掩藏起來的東西；而今天他們又更喪氣了，因為肉滋滋的煙燻味開始從別人的烤肉架沿著河流飄過來。「我們就不能有哪次吃吃漢堡嗎？」喬依問。
雷貝嘉說：「隨便哪個地方都吃得到漢堡！可只有到戴維奇派對你才有機會嚐到這些個，嗯……這些個，嗯……」
她正看著一大碟頂針樣的烤餅，裡頭看似夾了泥巴。碧娣說：「蝸牛小酥餅。」
喬依說：「噁！」
「請你再說一遍－－」碧娣開口道，只見雷貝嘉一把環住喬依的腰拉過去，鼻子直蹭他脖子。「好個挑眼鬼，」她逗他：「這麼看不起人哪，」而他則歪來扭去咕咕直笑。他聞來有新鮮汗水和陽光的味道。「婆！」他抗議道，於是她便鬆了手，然後他就一溜煙躥向他的表兄妹那兒。
「那孩子得有人教教禮數，」碧娣說。「老爹？來隻蝸牛如何？」她問她叔公。
老爹坐在野餐桌的另一頭，兩手交疊在他拐杖上，弓背前傾滿懷希望很餓的樣子，不過他突然馬上拉回身子然後：「噢，」他說：「怎麼，啊，這會兒不要，我看不要，不過還是謝謝你。」
碧娣嘆口氣。「搞不懂我幹嘛費事，」她告訴雷貝嘉。「乾脆烤它一堆熱狗，或者端出現成的吐司跟一罐花生醬不就結了？」
說來這不就結了嗎？雷貝嘉想問。倒也不是說碧娣只管自己愛吃什麼，因為碧娣都沒吃。她瘦得叫人痛心而且不好看，脖子以下每根脊椎都凸出來，連黑短的馬尾都一副營養不良纖細繩子的模樣，褲管寬鬆的褲子和紅色長毛衣看來空蕩蕩的。給她一口吃嘛她會說：「噢，不了，我塞不下，」可是偏又盡講食物沒個完，看起食譜就跟其他女人讀愛情小說一個樣，雜誌上亮晶晶蕾絲邊樣的生菜沙拉和肥美的烤豬排也是看得好生仔細。「把大家叫到餐桌來吧，」這會兒她跟雷貝嘉說。「東西全要乾掉了！叫他們來！」－－彷彿她自己的聲音沒人聽得到；彷彿食物是她唯一溝通的工具。
乖乖地，雷貝嘉起身。（為期甚久的經驗告訴她，這家人得趕牛樣地才攏得來；單吼一聲絕對沒用。）「孩子們！」她叫道，跋涉及膝的雜草。「午餐好了！」她濕透的鞋子嘎吱嘎吱在響，毛毯開始收集起絨絨的針毬和花粉。「午餐，特洛伊！午餐，哈金！過來吃，大夥兒！」
這些個場合她脖子應該掛個口哨才是。她一逕威脅要這麼辦，不過老是事到臨頭才又想起來。
派翠和吉普好像鬧了口角。要不就是派翠在鬧；吉普只是抬起一隻碩大笨重的跑鞋往地上踢，拳頭塞進後頭的口袋，眼睛望向遠方的樹木。「吃午餐了，你們兩個！」雷貝嘉唱將起來。她撈起最小的孫子，不過一時間重心不穩，毛毯裙絆到她，兩人一起栽進開滿星樣白花的樹叢裡頭笑得好開心。雷貝嘉的女兒說：「真是的，媽！」然後扶起他們兩個來。
「抱歉。」雷貝嘉很受教。
想當年她是何等靜雅高貴的年輕女子。這個念頭就這麼冒出來，很突然。當年她梳了辮子把頭髮高高盤在頭上，朋友都讚美她可以那樣昂著頭不晃，寬廣的身軀看似有皇家氣派。雷貝嘉女王，她的室友這麼叫她。
喔，全都是過去的事囉。
等她回到野餐桌時，老爹已經攻向最不嗆鼻的乳酪。「等等，老爹！」她告訴他。「咱們還沒敬酒哪！」
「天曉得我能不能活到那麼久？」他語帶慍意問道，不過還是放下刀子。他是那種好像會隨著年紀蜷縮起來的老人，而且下巴等於擱在桌子上。
碧娣正在搭蓋異國風味水果靜物圖－－奇異果和芒果和木瓜和看來像是綠色手榴彈的東西。「好美！」雷貝嘉告訴她，雖然她很確定沒有人會冒險嘗試。她伸手越過碧娣拿起一瓶香檳遞給巴瑞。「請你打開這瓶好嗎？」她問。（隨時交派來客有用的任務，如果你希望他們賓至如歸。）另一瓶到了傑布手裡，而且她也差遣派翠動手卸下戴維奇家還拿來裝香檳的老式淺口凍果露杯子。
「怎麼把水晶杯拿來家庭野餐用－－」派翠開口道，不過雷貝嘉說：「我倒要問你，還有什麼場合會比給自己最親最愛的人使用來得恰當？」
「有一半會在我們走之前碎掉；記住我這話，」派翠告訴她。
訂婚的事她還在不高興，雷貝嘉認定道。派翠這種人哪在乎高腳杯破不破的。她一個膀子環上派翠的肩膀耳語道：「小甜甜，不會有問題的。咱們得相信諾諾的判斷。她肯定知道她在幹嘛！」
不幸的是，巴瑞的大哥大就在這時響起。他從腰帶的套子拉出大哥大說：「喂？」派翠意味深長地瞪雷貝嘉一眼。雷貝嘉只是若無其事地笑笑，再度落坐桌旁。
孩子們抱怨起香檳份量。他們覺得應該比照大人，可是結果呢？每人小小一滴，只夠喝一口。「等你們到了法定喝酒年齡－－」雷貝嘉告訴他們。
「每次你都給迪克森喝滿滿一杯，可他還不到法定喝酒年齡！」
「呃，迪克森比你們其他人要大，再說，以前十八歲就是法定年齡。」
吉普也不喜歡送上口的東西；他偏好啤酒。「咱們沒帶六罐裝的嗎？」他問。「那箱六罐裝呢？天哪，派翠，你也曉得喝香檳我會打嗝。」然後他就開始在冰櫃裡東翻西找。
之後老爹動念想到要開始背詩。「殊勝的歡迎，當你晚到天堂之時，」他錚錚誦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