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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AK0063)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南琛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03月26日
定價:230 元
售價:18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48頁
ISBN:957133622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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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5

李富貴能進敬事房跟著劉公公,那還得算他的福氣,敬事房不比別的地兒,那是能到太后太妃宮裡行走的地方,哪天天上掉餡餅被太后太妃賞個頂戴,那就算有門兒,哪天再見了萬歲爺的面靠祖上積德成了御前太監,那就算得了勢,只是再怎麼得勢也是奴才,甭說別人,跟著老佛爺的大太監李蓮英,出了宮門連叫花子也不願意搭理他,這就是太監的命,這理兒李富貴原來不明白,是一頓打換來的。進敬事房的第二天劉公公就打了他個滿臉花,為嘛?嘛也不為,就為讓他記住一句話:我是所有人的孫子。這一年他沒白過,挨了多少的窩心腳和嘴巴子,就為的這句話,能記不住嗎?

劉公公站起來,說:「小李子,外面甭管有嘛事,咱這該做啥還得照以前的老規矩做,宮裡的年號還是宣統,你記著別出錯。這會子是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八照規矩主子們要喝臘八粥,敬事房又得忙一陣子,現今人手少,你也跟著摻和摻和。」

「喳!」李富貴應了,臘八粥,不單聽說過,也喝過,不就是十二月初八喝碗粥嗎?

喝臘八粥的地兒在乾清宮,往年喝的這粥都得在雍和宮熬好了再送進來,今年不一樣,照袁世凱頒發的「清帝遜位後之優待條件」規定,往後皇室的人就不能出紫禁城了,再往後這紫禁城也不能住了,得搬到頤和園去。出不去紫禁城,自然就去不了雍和宮,臘八粥也只得在御膳房熬好了就近送來。宮裡人手不夠使,李富貴也跟著忙活了幾天,除了他,敬事房還有幾個年紀不大的也跟著忙,跟著陳公公的全德,跟著趙公公的滿倉,跟著李公公的長春,平時裡能使個眼神兒說句話兒的主這回全遇上了。

臘八兒到了,乾清宮裡設了四盞萬壽燈,四架八仙望子,宮裡四面和東西甬道裡掛滿了五色羊角兒燈。天兒一挨晚,孩監們就點上了燈,照規矩,得有人站在甬道兩邊迎侯朝中大員。李富貴就攤上了這差,才吃完晚飯,就進了乾清宮,在外走廊裡站著。這站還有講究,不能站得倍兒直,得彎著腰,駝著背,不定見了誰就得下跪。天兒一擦黑李富貴就在這兒站著,站了兩個多時辰也沒遇上一個下跪的主。萬歲爺、太后、太妃和親王們一早就在宮裡候著了,朝中大員一個沒來,來往的盡是遞粥的送菜的唱戲的收碗兒的。夜裡北風刮得颼颼的,李富貴下身凍得發僵,頭上還直冒汗,腰彎得太久了,快挺不住了,這會子要來個親王什麼的該多好啊,一跪下去這乏就全解了,李富貴想著。

李富貴晚飯時多喝了幾碗熱湯,這幾個時辰下來,湯全變尿了。有尿就得排尿,可照規矩他不能動,別說挪窩,撓個癢擦把汗都不行,李富貴使勁憋著,憋了半個多時辰,憋不住了,他趁著沒人過,低聲對站在他對面兒的全德說:「我想尿。」

全德低聲說:「你就尿唄。」

李富貴說:「我憋不住。」

全德說:「那就尿。」

李富貴說:「怎麼尿?」

全德說:「站原地兒尿,尿你褲襠裡。」

全德這話兒才說完,李富貴就尿了,真他媽爽,李富貴這一晚上尿了三回,後來聽全德說他也尿了兩回,這是常事兒,該尿就尿,憋,你憋得住嗎?進宮的人十個裡有九個憋不住尿,比李富貴早進宮一年的全德說。

近一更天,來人了,來的人不是親王貝勒,也不是朝中大員,李富貴他們還用不著跪。不過他排場可不比親王小,前面有吆喝打燈的,後面有跟班兒的,這人白淨白淨的一張面皮,也就三十開外四十不到的樣子,戴著四品的鎳藍頂戴,穿著青色馬褂,粉底的長統靴,馬褂前後的補子上繡著兩隻孔雀,一眾人呼的走過甬道帶來了一陣穿堂風,這是誰呀這是?這不和咱們一樣也是被去了勢的太監嗎?李富貴想著。

一眾人走過去了,李富貴問全德:「這人是誰呀?」

全德說:「他就是總管小德張。」

小德張,滿大清無人不知的總管太監小德張,這就叫得了勢了,前呼後擁,走路都帶風,那叫威風,龍出來見雲,虎出來聽風,皇宮大院,除了主子,誰敢走路帶風?這是踩死宮裡的一隻螞蟻也得給你上夾棍的地兒,李富貴想著,他怎麼就能這麼威風呢,他當孫子的時候是怎麼當的?

過了三更天,宮裡的主子們都睡了,走路帶風的總管小德張也去了,站了三四個時辰的李富貴他們也被撤了,回到敬事房那叫一個累,不過李富貴睡不著,他這遭差沒白當,他見到了小德張,李富貴一整夜的在想,姥姥的,他當孫子是咋當的。

◆ ◆ ◆ ◆


過了臘八就是正月,直到元宵這一溜串兒的事兒忙得李富貴肉掉了半斤,好歹這年過完了,宮裡也清靜了,李富貴也閒了,見天兒在敬事房掃地,見全德他們面的時候也多了,一來二去,也就廝混得熟,趁著公公不在,李富貴也常和全德說會子話。

全德是河北河間人,今年十六歲,十四歲淨的身,河間出太監,全德進宮也是沿了鄉裡的規矩。別看他年紀比李富貴小一歲,可是先來為大,李富貴平時要遇上什麼事兒還得聽他的吩咐,照宮裡的說法,先進宮的是陳人,全德年紀不大,在李富貴面前也是個陳人了。敬事房的好處在沒啥重活粗活,整天就是掃地兒外加服侍師傅,偶爾遇到個跑腿的事就到各處走走,可也輪不上進後宮去見太后太妃,要有這事兒,得是師傅去,陳人也不行,師傅不是還沒得勢嗎?

全德運氣不錯,去給太后送過一回話兒。閒常裡也給李富貴他們聊聊,這也算大面子了。可就是連太后啥樣也沒見著,低著頭進去,跪下、磕頭、說事兒,低著頭出來,太后跟前待了一盞熱茶工夫愣是連太后穿的袍子是啥樣都沒看清。不過這也足夠李富貴眼熱的了,想想,太后是什麼人?那是萬歲爺他媽,全國上下有幾個人有福氣見她一面和她說會子話?

李富貴進敬事房掃地,不一會兒全德也進來,掃著掃著,兩人掃到一塊了,李富貴一邊用掃帚在地上扒拉著,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全德說話。

「今兒沒事麼?」

「沒事。」

「陳公公不在?」

「不在,一早就出去了,得挨晚才回來。」

「昨兒挨耳刮子了吧?」

「你才挨了窩心腳。」

「那臉怎麼腫著?」

「那是我不小心摔的。」

「你咋天天都摔跟頭?」

「我愛摔,你管得著嗎?」

「摔跟頭怎麼老摔著臉啊?」

「你再說,再說我打你。」

全德一說打,李富貴就不敢再說了,誰叫他是陳人呢。

「聽說小德張也在敬事房待過。」

「待過,待了好幾年。」

「他也像咱這樣掃地嗎?」

「你以為他在這兒當大爺哪。」

「他咋就得了勢呢?」

「這叫福分,你有那福分,自然就得了勢,沒那福分,你就是在這兒掃一輩子地也不冤。」

這話兒在理,進宮的人圖什麼?不就圖個福分嗎?

「德子,你說咱有福分嗎?」

「說不準。」

「我都在這兒待了一年多了,啥時能見著萬歲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