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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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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文化叢書
作者:史蒂芬.路克斯
       Steven Lukes
譯者:謝靜雯、秦於理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9年08月24日
定價:320 元
售價:253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60頁
ISBN:9571329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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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啟蒙教授尼古拉被邀請來該國的「大觀學院」(Unidiversity,不是大學,"university",因為這個字眼帶著濃厚的理性主義臭味)擔任反面教材,講授「為何啟蒙運動的構想必然失敗」。然而才剛上任他就莫名其妙地捲入一場性騷擾的官司,於是他才明白這個「多族群社會」的內部和諧是建立在一種何等緊張的恐怖平衡之上:沒有了普遍理性的仲裁,每個組成的共同體對外變得有如刺蝟般敏感而過度防衛,對內則以「傳統」之名施行專斷統治,而個人則根本沒有任何自由空間。將要窒息的尼古拉終於跳上一列火車,倉皇逃離了這個「認同」的牢籠。

在火車上,尼古拉沉沉入睡,卻在夢中偶然遊歷了依共產主義建立的「無產國」(Proletaria)。在這裡,權利的觀念和「國家」一樣,都已經「消亡了」。大鬍子卡爾(馬克思?)告訴尼古拉「平等權利,正義,公平……都是意識型態的胡扯和過時的廢話」。「我們不需要權利」卡爾說,因為人們的利益已經不再相互衝突了,因為「我們已經消滅了資源匱乏,自私,非理性與不寬容了。」「一切都消亡了……」尼古拉問:「那還剩下什麼?」「真正的自由。」卡爾驕傲的回答。尼古拉跟著卡爾和他的朋友弗瑞德(恩格斯?)一起在白天釣魚,照顧牲口,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並參與飯後熱烈的哲學討論。在這裡,分工消失了,市場消失了,階級與國家都消失了,生產全面理性化了,勞動的異化與剝削也消失了──共產主義已經從根本解決了「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的對立」。像夢境一般美好的樂園。然而這確實是一場夢,當尼古拉醒過來時,火車早已進入自由國的國境內了。(Administr1)

自由國(Libertaria)是尼古拉浪跡天涯遇到的第一個承認人權的國度。這裡信奉的是自由意志主義(libertarianism)──一種以徹底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體制為基礎的政治理論。自由國人最重視個人的財產權,因此它們反對福利制度,因為福利制度意味著我必須將我的天賦與勞動的成果分享他人,但天賦以及勞動成果是我的私有財產,而這是絕對神聖不可侵犯的。正如自由意志主義大師諾其克(Robert Nozick)所強調的,國家除了保護,司法和防衛所需的權限之外別無合法權力──甚至沒有課稅權,因為課稅隱含重分配,而重分配侵犯了個人財產權。

當尼古拉來到自由之國時,女首相「絞割拉.稀德不仁德」夫人正在大刀闊斧地推行諾其克的信條,從國家圖書館,公立醫院與精神病院,全面進行私有化。這位似曾相識的女政治家慷慨激昂地宣告:「……『社會的』這個字眼已經從我們的語彙中被剔除了...只有個人存在,並且他們的自由與日俱增。」當她對著茫然呆滯的精神病患宣佈關閉公立精神病院,「私有化」的戲劇達到了最高潮:「你們不再是社會關懷的受害者了……今日起你們將自由地走入社區之中。你們已經從社區的負擔變成社區的一員,從國家的依賴者變成完整的公民和消費者了,而我們所求於你的回報只是下次選舉的支持。」這段神來之筆,如何能不令人憶起柴契爾統治下那偉大輝煌的自由不列顛呢?

尼古拉在這個個人財產權至上的國度充分享受了出售廉價勞力與露宿街頭的自由,最終也因善用投機股票的自由而重新購買到脫離自由國的自由。瀕臨幻滅的旅人將眼光轉向北方邊界,邊界之外,傳說有著一個喚做「平等國」(Egalitaria)的土地。

在北方邊境,心力交瘁的尼古拉沒有看到美好的平等之國,卻遇見了米納娃之梟。黑格爾說:「米納娃之梟只在黃昏降臨之時才開始飛翔。」因為智慧只在歷史經驗逐漸沉澱的黃昏方才顯現,然而小說中的雪梟只對尼古拉說了幾句充滿機鋒的警語,牠並未為尼古拉細細解讀一路走來的經驗,也並未向他指引通往平等國之路。這自然是小說敘事的刻意留白,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從路克斯的人權演講之中一窺米納娃之梟那謎樣的語言的深層意義。

逃離軍政國,從功利國,共同體國,經過無產國的夢遊,一路流亡到自由國,然後再匆匆啟程──尼古拉的尋找尊重人權的理想社會之旅充滿了挫折,然而問題出在哪裡呢?在《關於人權的五個寓言》當中,路克斯對此提供了扼要清晰的哲學註解:功利主義的問題在於為了所謂社會整體的利益,可以犧牲個人權利;社群主義的問題出在完全拒絕人的自由意志與選擇權,硬將團體的價值觀或生活方式強迫加諸於個人;共產主義的問題是幻想出一個人類利益可以自然調和,因此權利無須保護的烏扥邦;自由意志主義雖然承認人權需要保護,但卻不承認每個人作為一個人的內在價值是平等的(equally human),於是有錢的人自然就比貧窮的人更有權,此外,完全仰賴市場機制,也使個人深陷狹隘的自我利益之中,完全無視他人的需求與權利。一言以蔽之,從保護人權的角度而言,根據這些原則構築的社會都存在著致命的缺陷。

那麼,只在小說人物口耳相傳之中驚鴻一現的「平等國」是不是理想的人權國度呢?路克斯的演講為我們填補了小說的留白。平等國人期望也相信人人都能超越自己出身背景的限制與偏見,站在一個抽象的高度來思考公共事務。從這個前提,他們創造了「一個只有一種社會地位的社會──這意味著所有的平等國人都被視為具有相同的價值:每個人的福利和自由都是同樣有價值的。基本的自由,法治,容忍,機會的平等全都受到憲法保障。但這些權利也是具有實質意義的,因為平等國人都致力於創造理想的生活條件,使得這些權利對於不同的擁有者而言都能具有相同的價值。」那麼,具體而言該怎麼做呢?

「創造一個基本的經濟和政治結構,這個結構在使得所有人都更富裕的同時,優先改善最貧窮者的生活條件。」而確保一個最起碼的生活水準的手段是累進稅制和廣泛的社會福利。同時,平等國人也致力於消除因非志願性的差異如宗教,階級,族群或性別所導致的不合理的不平等。事實上,這個「平等國」的圖像包含了當代自由主義的兩個核心價值:自由和分配的正義(distributive justice)。若用當代自由主義的理論典範,洛爾斯的正義理論的語言來說,進行抽象普遍思考的平等國人是在「原始情境」(original position)當中戴著「無知的面紗」(veil of ignorance)一起協商社會契約的人。平等國廣泛而平等的法定權利是洛爾斯的正義的「第一原則」,而優先改善最貧窮者與機會平等則是正義的「第二原則」。

然而這個平等國的想像卻同時遭致了自由國和共同體國的攻擊。自由意志主義者認為平等國的「均富」理想違反了市場法則,因此是不實際的,因為平等將會迫使大多數人付出高昂代價,以致犧牲經濟成長與社會的總體財富。共同體國人認為平等國那種「先於一切特定目的與價值而存在」的抽象的「自我」(unencumbered self)概念是荒謬的,因為人都是特定文化群體的產物,無視個人的特殊群體成員身分而權利義務一視同仁在現實政治中是完全行不通的。

自由國和平等國的齟齬,反映的是當代政治哲學裡面自由主義與自由意志主義之間的長期論爭;而共同體國對平等國的譏嘲背後,則是戰火從80年代延燒至今日依舊方興未艾的社群主義對自由主義之爭。化身旅人尼古拉的思想史家路克斯當然充分理解來自自由意志主義與社群主義的批評絕非無的放矢:自由主義理解市場的功能與限制,但它尚未解決承認市場機制的一個後果,也就是不平等的擴大;自由主義也理解集體認同並不是虛構,但卻也未能有效處理多元認同如何和平共存的問題,也還未解決個人權利與團體權利之間的緊張。

那麼,當代自由主義的「平等國」願景終究也只是一個烏扥邦嗎?路克斯並未回答這個問題,但他提出了一個思考的起點:根據過往的經驗,我們至少可以確定一個原則──無論什麼政治秩序的構想,都應建立在一個合理的人權清單的基礎之上。這個人權清單必須具備合理的抽象和普遍性,但卻無須涵蓋太多條項。它只需包含基本的公民和政治權利,法治,言論和結社自由,機會的平等,以及某些基本的經濟福利的權利就夠了,因為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在不同政治立場之間取得共識。路克斯借用哲學家鐸金(Ronald Dworkin)的概念,稱這樣的基本而抽象的平等人權為一種「平等的高原」(egalitarian plateau )──也就是未來可預見的一切關於權利的實質內容的辯論的起點與場域。人類關於權利與理想政治秩序的實質內容的辯論也許永遠不會停止,然而一路走來,至少如今我們已經爬昇到一個文明與啟蒙的高原之上了。

最後,讓我們從哲學再回到小說罷。故事到了尾聲,尼古拉尚未真正見到平等國或者他理想中的完美社會,這意味著小說雖然要結束了,尼古拉的旅程卻還將延續下去。在北方邊境四顧蒼茫之際,顛沛流離的孤獨旅人尼古拉.卡希塔是否懷憂喪志呢?答案是否定的,因為異鄉人的精神之旅是一闕經驗之歌,如兩個世紀前贛第德那悲喜交集的啟蒙之旅。贛第德在旅程的尾聲對著猶自議論不休的潘格羅斯和馬丁說:「你們說的都很好,但是我們必須耕耘我們的園子了。」("Cela est bien dit, mais il faut cultiver notre jardin.")「耕耘我們的園子」是贛第德從他的旅程學得的教訓:我們終需面對這個充滿缺陷的美麗世界,並且在其中努力耕耘。啟蒙運動的耕耘,將人類帶離了宗教迷信與封建皇權的宰制,並且使人類得以運用新發現的理性去想像,去實踐,去創造。

然而啟蒙是充滿辯證的,也因而尼古拉必須走回過去,重新辨識這些雜沓的足跡。他發現到過往是不完美的,而原因是啟蒙之子們在狂熱耕耘自身信念之時遺忘了人類思想的園地其實原是百花競放的原野,而非精緻人工的單調溫室。「只有相互連結!」這不正是那奇異的米納娃之梟給他的最後提示嗎?理想的社會不在歷史,而在未來,而通往平等國之路不是單一純粹的完美教條,而是兼容並蓄的喧嘩對話。「不鋤草的園子自然會凋萎衰敗,但從啟蒙運動以後我們已經明白,不管以理性或自然為基礎,我們都沒有理由將任何植物視為野草。」尼古拉/路克斯如此告誡他的學生/讀者。是的,啟蒙不是一種停滯的純粹,而是一場激盪,一段流動,一個過程──如那位反啟蒙的當代啟蒙知識份子傅科(Michel Foucault)被人遺忘的話語:「將我們和啟蒙運動連接起來的那條線不是對教條的忠實,而是不斷被重新喚醒的一種態度──也就是一種可以被稱之為對我們所處的歷史時代永不間斷的批判的哲學精神。」。

尼古拉.路克斯拾起行囊,趁著月光,在北方邊境森林外那片繁花似錦的「平等的高原」上邁步前進。「原來啟蒙終究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旅程……」他寧靜地想著,然而開展在他眼前的,卻是行走平地的迢遙艱辛。

1999/08/06芝加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