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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雞母帶子
小時候，大人常喝斥小孩「囝仔人有耳無嘴」，似乎很不公平。不過，對我來說好像就此教會了我用耳朵的習慣。語意裡只要你仔細聽不要你亂開口。其人專心聽，用心看，不是學習最好的方法嗎？我就是這樣聽了許多故事，也學會了許多工作。
小時候阿公家的廂房租給一位「刻佛仔師」。我從庭院的莫樹上採些芭樂或蓮霧，一邊啃看，一邊看師傅如何下刀，如何搓泥條粘細花，如何上金鉑。也仔細觀察過他為何上色的時候，老是喜歡把筆放在嘴裡舔。
阿公家養了許多豬、鴨、鵝、雞。閹豬仔的工作阿公自己會，閹雞仔就必須請師傅。可是這兩種手藝實在沒機會實習。
趕天狗好像也是國小時代參與的，而且不止一次。記得有一回，幾乎南興街的居民都集合在媽祖廟的前庭合力驅趕可惡的天狗。那時我會相信天狗，可能是受日本影片「□馬天狗」的影響，以為天狗就是黑衣蒙面的神秘忍者。到了初中時代，讀了日蝕月蝕之後，就不去參與了。不過好像也從那時候就沒有人提起天狗吃日月的事。
小時候最喜歡吃阿公搥的麻糬，雖然佃農家做麻糬的次數較多可是口感上總是含糊了許多。
阿媽很會燻樟油，也懂很多草藥，喜歡幫助鄰居。但她老喜歡叫我們揀米，雖然討厭這工作，但也只有這時候最容易聽阿媽講故事。當然，阿媽口才並不好，尤其是聽她說戲齣，常把下午看的戲和晚上看的混在一起講；這情形常在她早晨到河邊洗衣的時候發生。幾乎每天早上，鄰近的女人都會往洗衣的時候聽她講戲齣。偶爾我也去聽，發現阿媽把薛仁貴和薛平貴混在一起，把胡大海和烏阿彪說成一個人。可是那些洗衣的女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呀！
阿公的甘薯園賣給人家做鋸木廠。集木場上幾乎每天都有一個阿婆在剝材皮仔。稀奇的是她很喜歡唱歌。客家歌曲我當然轉不懂，就問阿公，他說那是茶山女人採茶時最常唱的打採茶。小時候我們也都要去剝點材皮回來燒火，但就是不會唱打採茶。女八吱吱喳喳地，談的是山伯英台，小孩吱吱喳喳地學著布袋戲，否則就學泰山、超人，或宮本武藏、三劍客。
搓甘樂索是跟阿公學的，三哥是打甘樂的高手。甘樂釘要找鐵匠打造，南興街的末段就是著名的打鐵街，所以，可謂取材方便，玩得大方。
說到打鐵街，就會提起鐵匠不可缺少的風櫃。這是搧風工具，可是長時間在火爐旁，損壞率也就高。必須常常修理或換新。老爸是埔里手藝最高的粘錫師，多數的風櫃是他做的，可是當時我還小，只有挑雞毛的份。
初中時代是台灣炒作香茅油時期，但產香茅的地區卻很少。然而埔里氣候好，也成為重要產地。工具上除了大鐵鍋在外地鑄造之外，其餘的鍋罩、通管、冷卻蛇管、分油桶，都是就地製造。記得當時家裡幾乎每天都要做蛇管，持續了將近十年之久。
埔里的民營客運汽車站，離我們家只有半條街。修理引擎的工廠就在左鄰三、四家的地方，他們修引擎，老爸修水箱。雖然客運站沒支持幾年，但林木業卻一直很活躍。常看到有人拿鋼索來家裡修索頭，聽他們談話，才知道有拖木馬這危險的行業。當然也聽了不少有關的故事。
放學回家路經能高戲院，常跟同學擠看去看戲尾仔。有零錢可看長一些時間，沒錢就等收票員開門。戲園的習慣，總是散場前三、五分鐘就把大門打開，看戲的人當然並不急看出來，而是場外的閒人會忙著擠進去看戲，這就是利用人的貪小便宜心理，免錢的要看，而且擠慢了看不到。所以每天都有一些人在戲園外等著戲尾仔。很難說他們是故意等，可能身上原來帶著幾毛零錢，到了戲園外，炒澎風豆的、賣土豆糖的、喙芋仔冰的，甚至賣糖人、菱角、燒酒螺……零嘴攤子，都集中在這附近，如果享口福就得放棄眼福。其實那也只因為「輸人不行陣」，而不是真的能享什麼福。有時候為了看場下午的戲，禮拜天認真賣支仔冰。或幫人扒土豆，或撿壞鐵仔，好不容易積兩塊錢，一塊看戲，另一塊也夠你吃膨風豆吃兩個特大包。可是，往往到戲園門口就希望手裡能捉著一支天霸王的芋仔冰，有一塊當賭注怕什麼，結果，連留著看半場戲的兩毛錢也輸了。有時三、四個朋友合夥賭天霸王，不管輸贏，反正最後形成看戲尾仔的場面是屢見不鮮的。
也許你已經在懷疑，我撰了這一連串的故事來當開場白必定別有用心。你錯了，告訴你，在我們這個可憐的年齡層的人來說，能說出比我更精彩的故事的，實在太多太多了。因為從出生、幼年、國小、初中……當兵、娶某、做阿爸、阿公。配上的時代是：日據、戰爭、貧窮、接受美援（穿麵粉袋褲）、唱反攻大陸、畫人民公社、八七水災、柏油路、電視、炒地皮、工廠、耕耘機、大樓房、速食店……大家樂、股票。而且上要孝順父母，下要孝順子女，豈不可憐哀哉。可是位因此，生活經驗之豐富也就非常的非常了。
這本書的著作就是從繁雜的時代角落翻出來的記憶。以前出過畫集，也提供給別人當插圖，引來一些好奇的記者，問我從哪些書裡找來這麼多資料？我說全是自己的記憶，害得人家不相信。據說從四十年前日人立石鐵臣做過一系列這類版畫之後就沒人做工。這又換我不相信。台灣的版畫也曾盛極一時，相信一定有人捕捉這類題材。只因工作程序上簡者極簡，繁者極繁。繁者比材料之精、比壓印機之貴，簡者則一版一刀刻。其實我的工具也很簡單，只因對自己的要求嚴格，不敢輕率。雖然表現個人是很重要，但更希望大家能看清楚我做的是什麼。所以，當有人喜歡上我的版畫之後，想參觀我的版印工作室時，總是建議他取消這念頭，因為實在沒東西看。
至於文字部份我是國語台語全用，這不是什麼風格，而是在我們這鄉下埔里，大家說話就是這個德行，如果使你讀起來覺得很蹩腳、只好向你說聲抱歉。不過只要你多讀兩遍，包你喜歡。而且還能引發你想起身邊常遇上的一些小故事，當然你也能動筆寫。
如果你發現現我寫的做事跟你的不一樣，而且不指正我又很難過，那就請不必客氣，好嗎？
啪鳥仔
啪鳥仔，就是用彈弓去打鳥。
從前的小孩玩彈弓有不少高手，啪鳥仔的技術，不管是電線上的燕子，或枝枒上的麻雀，都能極易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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