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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序
引言
譯後記
第一章 流亡的印第安納人

人物傳記

【類別最新出版】
洪耀彈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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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周家兩個世界:中國大動盪中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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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德先生:親歷中國六十年的傳奇教授(WHA0082)
WINTER IN CHINA

類別: 社會‧文化‧傳記>人物傳記
叢書系列:香港中和
作者:伯特‧斯特恩
       Bert Stern
譯者:馬小悟、余婉卉
出版社:香港中和
出版日期:2016年08月12日
定價:490 元
售價:387 元(約79折)
開本:16開/平裝/352頁
ISBN:9789888369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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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序引言譯後記第一章 流亡的印第安納人



  第一章 流亡的印第安納人


那個冬天的空襲多發生在上午十點至下午三點之間,溫德據此制訂計劃,上午工作兩三個小時,下午從三點工作到六點。他習慣了隨時揣上那些他眼中的重要之物,對他來說,那就是他的打字機、眼鏡;一個公文包,內有他所管理的中國正字學會的文件;一件軍用防水大衣,他在壕溝裡躲避槍林彈雨時可鋪在身下。這成了每日必經的程序,他在家信裡說,“和歐洲的情形相比”,只是小兒科。


儘管如此,對他這樣一個“新來者”而言 ── 他從北平南下昆明不過是兩個月之前的事 ── “見到目瞪口呆的女人如看門狗般坐在自家爆炸後的彈坑裡”實在愉快不起來。由於沒有成過家,溫德免去了這種注視。他個人遭受的最大損失發生在1940年11月他剛來沒多久時,小偷劈門而入,用撬槓弄開了他的行李箱。他幾乎丟失了所有私人財物(包括赫爾墨斯便攜打字機),不久前他搭卡車在滇緬公路上顛簸十四天尚能保住這些東西。在這一段歷險記裡,有爆炸的橋樑,瘧疾,沒完沒了的官方拖延,司機企圖偷他的行李,明明白白看到“五輛卡車在一天之內相繼跌入懸崖,或是墜崖後躺在那兒”。


他形同小醜,穿著朋友們給的款式各異的衣服 ── 不過,在昆明,1940年的冬天,一個髮色灰白、憔悴、衣著混搭、身高超過一米八的美國人不算是一道奇異的景觀,因為此時此地混雜著軍人、本地居民,來自山區的少數民族,還有遷徙而來的大學師生 ── 他們很多是步行至此的,從北平到西南地區有兩千多公里,他們要在日軍攫取了北方的廠房機械之後保存大學的實力。


通常,空襲警報會盡早拉響,以便城內居民取道東門逃入山林,一路上得半個小時。偶爾,飛機也能避開耳目,在第一道警報響完之前就進到城內。那便是一片混亂。人們逃向狹窄的東門,頭頂貴重物品。


老婦人背上綁著嬰兒,鴉片吸食者帶著煙槍。跛子,學生帶著整包書,裹腳的主婦懷裡揣著鐘,或有其他寶貝藏在身上,與富人的汽車、官方的卡車混雜在一起。


在溫德抵達之前的幾週,他最親密的朋友,蘇格蘭人吳可讀(Arthur Pollard-Urquhart),剛剛死於左膝傷口惡化而致的併發症,他受傷是因為某天剛到門口就被一輛卡車撞倒。


溫德則像個喜劇角色,當警報如塞壬歌聲般響起,他和助手往山上跑,抬著一台沉重的辦公打字機,溫德從英國領事館借了它來代替那台丟失的赫爾墨斯。有時他陷入窘迫 ── 有次是在墓地,他置身墳墓之間以躲避流彈,經常或輕或重發燒,因為熟睡時被耗子咬到,染上了當地的斑疹傷寒。正如一位中國朋友對他所說,“在這兒,現在沒有時間變老、染病、死亡”。


在滇緬公路染上的腰痛,發展成了坐骨神經痛,讓他幾乎筋疲力盡。某天,值他甫抵昆明一週,已近乎跛行的他,拖在朝大門蜂擁的人群後面,而他從來沒有去到山林那麼遠。在那個非同尋常的十二月,每當飛機襲來,他坐在潮濕的稻田裡,一動不動,而飛機的槍膛正在射擊,不時往人群扔下手榴彈。兩個學生死了,但溫德,像往常一樣幸運,看著飛行員兩次對準他,卻與他擦肩而過。因此他安然無恙,只是六個小時裡警報解除的鈴聲都未響起,之後他又冷又濕地跛回家。次日,他行動困難,好在他的朋友、英國領事好心借給他一個熱水瓶。在昆明,誰的愁苦要是能有熱水瓶的慰藉,那是相當不錯的。


遭受種種的溫德仍從中國人那裡得到慰藉,雖然他們被剝奪了一切,甚至無法遵循傳統敬畏死者。此時已經沒有葬禮。遺體的處理“盡量安靜而迅速”,溫德得知皮雷先生 ── “一位在昆明辦了多年英語學校的法國老紳士”的死訊,還是因為他偶然遇到二十多名學生,肩扛著一副棺材跑向城門。一支竹棍上插著小布旗,上有中文寫著皮雷的名字,表示他們正要將他的遺體帶出去行葬禮。


有太多需要適應的,但“最令人驚詫的是所有人,尤其中國人,很快就適應了。可能是嚴酷的環境讓情感沒有容身之地。我在經受恐怖的一天後無法入睡,但我尚未發現學生們也有相同的反應。我有這種情況,高海拔大概是一個原因。”


他十七年前以某種文化使者的身份來到中國,他可以講莎士比亞和但丁,米開朗琪羅和蒙田,貝多芬和莫扎特,有著吸引人的明晰和激昂。他是來講課的,也是來學習的。他在中國發現了一種西方所匱乏的日常文化和禮節。但現在一切文化念頭都要拋之腦後了。重要的是得活下來。即便一個人身體可以適應,情感的適應卻需要更高的代價。要麼遏制消沉的想法和感受,要麼持續向恐懼敞開,不給想像力留下一席之地。空襲過後,從山上回到城裡,你會遇到:


一個女子的半身,沾滿泥土,空洞地笑著,倚靠在樹根處。路邊有一個塵土翻飛、吐著黑水的池塘,亂蠅無數,水面上泛著白花花的米粒。在池水中央,有一隻鮮紅的小手,手指向天。蓋上她的臉??薄棺為何太麼窄?沒有關係,多的是殘肢斷片,但這個赤身裸體的胖男子,肩膀還是齊全的,所以只能用鐵鍬用力壓下去。??在我家門口,一個人跪著,屁股高高抬起,就像祈禱中的阿拉伯人。他的頭不見了。他們說,這是我的木匠??一個女人爬上被炸毀家宅的廢墟頂上,一直在挖刨著,她漲紅了臉,臉上閃耀著落日最後一道餘暉,悲極不成泣。雙眼中有深不見底的痛苦,諷刺的是,她的唇上卻盡是木然。


今夜還有時間,“用你的手擦拭你的嘴,抿笑”,當你在鎖孔裡旋轉鑰匙,吹熄蠟燭,子彈退回膛,你跌落地上,一口酒突然上頭,掬一把熱淚,直到你再度站起來。床鋪雜亂,“在如呻吟的吱呀聲中,思緒煩亂”。


溫德經受著這些,也一直在觀察與記錄,在悲慘的中心地區繼續目擊,而大多數旅居中國的西方人早就棄之而去了。到了1940年,中國很明顯不再像戰前那樣是外來唯美主義者眼中的天堂。但溫德留了下來,還教書,儘管他認識到他的態度讓許多人想起紀德筆下“普瓦捷的被囚者”,當她被解救出來時,已在那個黑暗骯髒的屋子裡關了二十年,她堅決不讓護士們剪掉她臟亂的頭髮,給她洗個澡,她有生之年不斷在乞求,想回到她“親愛的小窩”。


他為甚麼留下來?溫德與朋友瑞恰慈思忖著這個問題,瑞恰慈已開始暗示他,現在是離開的時候了。這僅僅是一種條件反射嗎,像那位隔絕者?是那種叫做“戲劇性的本能”使他害怕“有序世界的沉悶”嗎?他留下來是因為他“在物質條件惡劣的這張粗糙帆布上”“揮散嘴角眼角的多愁善感”嗎?僅僅是虛榮嗎?他在聯大這所流亡昆明的學校裡每週講授詩歌課,他的課不得不一再搬到更大的講堂以容納更多的人群。


他仍留在中國,純粹是出自“他畏懼被時光拋下了十八年,還得掃清腦中的蜘蛛網嗎?或者他暗暗害怕成為自己在廣播裡聽到的那種美國人?或者害怕文學在更優越的環境裡發揮的意義不會那麼大?”或純粹是因為他不可能遺棄那些人們,他們堅持活下來捍衛國家,咬牙“飲下死難同胞的骨血”。他再也沒法轉身而去,“在這出戲演完之前,不管他們中有多少人會是狡詐冷酷”。


他留下來,因為以上的理由,而還有一個更關鍵的理由是,他在中國找到了一個位置。在北平,他屬於一所大學,它器重他,它以中國式的迂迴使他有臉面地免於飢餓。“這是肯定的”,他告訴瑞恰慈,中國是世界上他唯一能指望獲得那些東西的國家,這一點算是彌補了在這兒生活的弊端。


因此,五十七歲這年,他決然地宣佈自己是這個國家的居民,遠離那並非遙不可及的出生地印第安納州克勞福?維爾(Crawfordsville),從此疏離他的國家和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