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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瑞明序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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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社會‧文化‧傳記>社會議題
叢書系列:文化叢書
作者:楊翠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3年05月15日
定價:450 元
售價:35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620頁
ISBN:9571306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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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瑞明序附錄



  附錄

阿媽葉陶的長髮

.楊翠

當我聽說她曾在二二八的死牢裡,一面等候槍決消息,一面哼唱台灣民謠,氣定神閑地唱響死牢裡的歌聲之時,真正為她的勇敢無長畏所敬佩……

幾個月來,為了蒐集碩士論文資料,我鎮日沈浸在《台灣民報》泛黃的年歲中,啃讀那些細小漫渙的鉛字,也因而與已經逝世的,最情親的祖父母在歷史中重相見。

舊報合訂本在手中逐頁翻過,親人的名字不時跳將出來,我彷彿穿越時空隧道,而與祖父母年輕的身影邂逅。讀史的人對於歷史圖象的感同身受,雖然有時也會血脈賁張,但如我此時這般深覺真切無隔的,恐怕不多。

1927年,二十二歲的阿公楊逵應台灣文化協會的召喚從東京返台,並且在鳳山與當時已投身農民組合的阿媽葉陶相見。此後,他們聯袂在台灣農民窮窘的生活舞台上賣力演出,因著這段結緣,今日方才有我。從那些為數不多的記載中,我幾乎可以清晰看見那有著蓬鬆濃黑頭髮,安靜而清俊的楊逵,置身在黝黑農民間,乍見顯得格格不入,細辨之下卻可體觸到一股若合符節的相同脈動,在這個舞台上,安靜內向的楊逵也會大揮熱辯,豪氣干雲。我也幾乎可以清楚看見曾經將裹腳布丟入旗津海域的葉陶,挽著一個簡單的髮髻,踏著一雙放大的天足,身著一襲素樸衫裙,講演時豪氣英爽,更勝鬢眉的神采。

看著年輕的阿公阿媽在歷史中奔忙,出入農村,進出監獄,我幾乎有一股衝動,想走進歷史之中,與年輕的他們再一次相識、相知,握手歡談。 b二十年後,我選擇日據時期的女性思想做為論文題目,又與阿媽重相見。當我讀到她身懷六甲,因擺地攤販賣自製嬰兒衣衫糊口,而與無理干預的日本警察壯聲論辯時,不禁為她這等氣概撫卷長笑,同時為一個杜會運動者家庭生活的窘迫嘆息。當我聽說她曾在二二八的死牢裡,一面等候槍決消息,一面哼唱台灣民謠,氣定神閑地唱響死牢裡的歌聲之時,真正為她的勇敢無畏所敬佩,也為自己的軟弱退卻而羞愧。

母親節前夕,在暈黃的燈光下,我跌入一個深沉的思念淵潭之中。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些最眷注你、也最為你所眷戀的人,在他們身上,你可以得到最溫暖的慰藉和最有力的扶持,不幸的是,對我而言這些慰藉的暖意已經遙不可及,最疼愛我的阿公阿媽墓木已拱。每當我在工作上有了無奈、在生活中有了挫敗、在人情上有了委屈,我仍然會同想像中阿公阿媽的臉顏哭訴與祈求,祈求他們賜給我力量和勇氣,扶持我走過生命逆境。然而,在這樣潛心誠意的祈禱中,我不免因著遺憾而更添傷悲。我曾與阿公相伴走過多年風雨年歲,溫馨的憶念可以信手拈來,但是,對於早逝的阿媽,我的記憶卻是矛盾的,感覺似乎很情親,細想起來卻又很模糊,我只是牢牢記著,我是她最疼愛的小孫女,並且感激自己曾有這樣的福份,但是,我真遺憾她走得那麼早,來不及等到我夠大,懂得在康乃馨花季的襲人香氣中,向她說一聲:母親節快樂。

幼時印象中的阿媽,是既嚴肅又慈祥的,讓人一面敬畏著,一面又依賴著。我記得出裡蟄居的阿媽並不清閑,老有些排難解紛的差事要她忙,她外出時,經常帶著我,因而我這個在山裡奔闖的野丫頭,便可以換上漂亮衣裳去做客了,這是我彼時最得意的事。去過的許多地方,現在都不復記憶了,唯有彰化白雲寺的圖像我仍未忘記,白雲寺有長長的階梯、溫潤的花香、清釅的山氣、可口的齋菜,以及因為一直持續而聽來反倒寂靜無擾的木魚梵音。阿媽和那裡的尼師們都很熟絡,在那兒,我感覺阿媽更加溫慈而有笑顏。

阿媽晚年身體孱弱多病,嚴肅的神情淡去了,愁悒的容色增多了。不知怎麼,我一直記憶著一個畫面,那時我尚未念小學,在東海花園,一個冷暗的黃昏,夜來的潮濕山風從矮窗探進屋來,阿公與阿媽分坐他們大木床的兩個角座,沒有說話,阿媽慢慢拿下髮夾,弄鬆髮髻,稀疏而花白的長髮披落肩上,阿媽開始用一把老舊脫齒的木梳梳頭髮,我爬上床去,坐在她的身後,撫玩她的長髮說:「阿媽,妳的頭髮真長,我來幫妳梳髮髻好嗎?」阿媽笑著低聲說:「等阿翠長大了,再幫阿媽梳髮髻。」然後她抓攏瘦瘦的一把頭髮,俐落地梳了個髻。 b我就一直記著黃昏裡阿媽長髮披肩的模樣,覺得長髮真美,長大後我定要留這麼長的髮。終於,我不曾為阿媽梳過髻。

然後阿媽開始瘦下來了。我記得她死前的病態,雖是瘦骨,全身卻因尿毒症而浮腫,肌膚一受力便塌陷一個大窟薩。她死時,我與阿公在天光還未亮透時趕到她身旁,爸爸掀開覆面白布,我見她已換上壽衣,臉容無所謂悲喜。阿媽出殯時,我一直流淚,被著長長的頭巾,不停地哭,那天山上風很大,整座山都是唏唏嗽嗽的草葉聲和哭聲,我真有些弄不清自己的心情有多少哀傷,只是不停地哭。

阿媽死後,鞋櫃裡還留下幾雙鞋,衣櫃裡也有幾件舊衣衫,這些衣物幾年後已不再見到,只有一塊「母範楷模」的匾額日日可以見著,我還藉著它認了「揩」與「楷」兩個字。阿媽死後幾年,我曾在大木床上午睡流淚醒來,心念著阿媽在夢中模樣,她披散一頭未梳髻的長髮。

 
林瑞明序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