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訶婆羅達(AA0005)
Le Mahabharata

類別： 文學‧小說（翻譯）>大師名作坊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尚克勞德．卡墨耶爾
       Jean-Claude Carriere
譯者：林懷民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0年03月19日
定價：220 元
售價：17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92頁
ISBN：9571322245

【自序｜書摘 1｜書摘 2】

▼  書摘 1

話說從頭

一個十二歲左右的男孩登場。他走向一個水池。一名男子隨後出現。他很瘦，繫著泥漬的腰布，赤腳，腳很髒。他席地而坐，若有所思，看見男孩，便示意要他過來一點。男孩有點害怕的移過來。那男子向他問道：

廣博：你會不會寫字？

男孩：不會，幹嗎？男子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廣博：我作了一首偉大的詩；都作好了，不過一個字也還沒寫。我需要有個人幫我把它記下來。

男孩：你叫什麼名字？

廣博：廣博。

男孩：你的詩講些什麼呢？

廣博：是講你的事情。

男孩：我的事？

廣博：是的，這是你家族的故事，講述你的祖先如何誕生，如何長大，又如何掀起了一場大戰。這是人類的史詩。如果你仔細聽，聽完了之後，你會變個人。因為它純淨如玻璃，卻又鉅細無遺。它洗刷缺失，使人腦筋敏銳，使人長壽。男孩突然手指遠方，一個怪異的形象逐漸走近。

男孩：那是誰？那是個象頭人身的人物，昂首闊步而來，他手上拿著書寫的工具。廣博親切的招呼他。

廣博：歡善天！歡迎歡迎。

男孩：你就是歡善天啊？

歡善天：外面傳聞你在找一個書記，來記錄人類的史詩。我來聽候你的差遣。

男孩：你真的就是歡善天嗎？

歡善天：正是本人。

男孩：你為什麼有個象頭？

歡善天：你不曉得嗎？

男孩：不曉得。

歡善天：如果我也得說我的故事，我們可真要沒完沒了的了。

男孩：請說。

歡善天：好。我是濕婆天的妻子──芭梵悌的兒子。

男孩：大神濕婆天的妻子？

歡善天：正是，不過，濕婆天不是我父親。我母親自己來的。

男孩：她怎麼自己來？

歡善天：那可不容易。長話短說，我生下來就是個很棒，很壯的孩子，大概跟你一般大。有一天，我母親叫我守住大門。她要洗個澡。「誰也不許進來，」她說。一會兒，濕婆天站在我面前，想到屋裡去，他自己的屋子。我攔住他的去路。濕婆天不認識我──我才生下來不久嘛──便說：「閃開！我命令你閃開。這是我家。」我答道：「我母親吩咐我，誰也不許進來，我就誰也不給進。」濕婆天火了，他召來手下最厲害的大軍，下令把我修理乾淨，我卻叫他們抱頭鼠竄。我的威力超人。我噴火，我放火，我爆炸──那些妖怪一群群含羞帶愧而去，我在保護我母親嘛。濕婆天只剩最後一招：耍詐。他溜到我背後，一下子就把我的頭砍下來。我母親氣得沒完沒了。她威脅要把天堂的神力毀去，要把天空搗得粉碎。濕婆天為了讓她息怒，命令手下趕快找個頭放到我身上，就要那第一個走過來的生物的頭。那是一頭象。就是這麼回事，我就是歡善天，和平的使者。他莊謹地擺好姿勢，對廣博說我準備好了。你可以開始了。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一開始寫，手就停不下來。你一定要一口氣說下去，不許停頓。

廣博：你呢，你可得明白我話裡的意思，才好落筆啊。

歡善天：包在我身上。場面沈靜下來，安靜了好一會兒。我們還在等誰來嗎？

廣博：不。

歡善天：那麼……？

廣博：寫詩起頭難啊。我不曉得怎麼開始。

歡善天：我可以建議嗎？

廣博：歡迎之至。

歡善天：既然你說你是這首詩的作者，那就從你自己說起如何？

廣博：就這麼辦。一個國王在森林打獵時睡著了。他夢見自己的妻子，痛痛快快地夢遺了。

歡善天：好開場。

廣博：國王醒來，看到葉片上的精液，便喊來一頭老鷹，說道：「快快把我的精液送去給皇后。」可是老鷹在半路遭到另一頭鷹的襲擊，精液掉到河裡，叫一條魚給吞了。幾個月後，一名漁夫捕到這條魚，剖開肚子，發現裡頭有個小小的女孩兒。漁夫把她叫作貞信。小女孩兒長大了，變得很美麗，可惜身上有股魚腥的惡臭。她很悲哀；也沒有人肯親近她。後來，有一天，她遇見一個遊方隱士。他對她說：「我喜歡妳。現在就讓我們在這裡做愛吧。我保證把妳那討厭的臭味變成甜美的芬芳。」她叫道：「現在！這裡！光天化日下！我不幹！」於是，那隱士扯起一團厚霧，把河川與田野籠罩起來。他把她帶到一個島上。她依了他。這麼一來，她擋也擋不住地就有了身孕……

男孩：他們生了兒子嗎？

廣博：是的。我就是那兒子。廣博是我的名字。後來，貞信回到漁夫那裡。她管他叫父親。

歡善天：繼續說下去，霧的兒子。我們還沒開始呢。剛開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廣博：那時的國王叫作福身王。一天，他到河邊散步，忽然有一位美麗得筆墨難書的女子迎面而來。廣博本人對一個剛出場的女人（恆河女神甘尬）鞠躬。

廣博──福身王：「妳使我心動摒息，」他跟她說。這樣的絕妙奇事搞昏了我的頭。不管妳是誰，地獄的怪物也好，天堂的神仙也好，妳就跟了我吧。

甘尬：你能接受我的條件嗎？

廣博──福身王：馬上接受。什麼條件呢？

甘尬：我的一舉一動，任何行為，不管你覺得對或錯，都不許過問，也不許反對。如果我突然走掉，不管你多悲傷，也不可以好奇，生氣，不許問一絲絲的問題。

廣博──福身王：我接受。來吧。

甘尬：來了。

廣博：他們恩恩愛愛地過了1年。生了一個小孩。他母親用一塊布把他包起來，叫道：

甘尬：我愛你！

廣博：然後，一邊笑著，一邊把他扔到河裡。「不要問！」福身王跟自己說，「我絕對不可發問。」第2年，他們又生了一個小孩。她叫道：

甘尬：我愛你！

廣博：然後，就把他淹死。「不要問！」福身王又跟自己說一遍。他們就這樣過了7年。第8年，第八個孩子出生。

甘尬：我愛你！甘尬準備把她第八個孩子淹死。福身王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叫起來。

廣博──福身王：住手！住手！這些謀殺是什麼道理？為什麼要殺死這些孩子？

甘尬：為什麼？我是甘尬。我是恆河的女神。我沒殺這些孩子，我在拯救他們，跟我一樣，他們是神，卻註定要在凡人中出生，再死亡。我同意放他們自由，所以我才大笑。現在我必須走了。這第八個孩子會叫作皮史麻。他絕不犯錯，他將舉世無敵。再見。

廣博──福身王：女神就這樣消失了。

男孩：那個小孩後來怎麼樣了？

廣博：她把他帶走了。世間過了20年好日子。福身王以絕對的公平治國，沒有戰爭，沒有苦痛──那是一段黃金歲月。20年之後，一天早晨，他循例到河邊散步。突然間，河水冒泡翻騰，河水裂開處昇起一位燦爛炫目，全身戎裝的年輕人。

男孩：皮史麻！

廣博：對！福身王認出他兒子，於是呼喚女神：「甘尬！甘尬！」泡沫泉湧中，她現身了。女神重新登場，對福身王說道：

甘尬：這就是我們第八個孩子皮史麻。我把他養大，無所不教，現在他文武兼備。你帶他走吧。他是你的。

廣博：福身王和他兒子皮史麻回到宮殿。人人愛慕皮史麻，心中都默認他為下任的國王，一個了不起的國王。有一天，福身王又到河邊作那憂鬱的散步──他每天都回到那河邊散步──空氣間驟然充滿了迷人的香味。國王跟著香味走，看到一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女子。福身王又一次發現美女行經他的小路。

廣博──福身王：你是誰？

貞信：我是貞信。我父親是漁夫之王。

男孩：貞信？你的母親？

廣博：是的，正是家母。

歡善天：你母親也要在你的故事裡軋一角？

廣博：反對嗎？

歡善天：絕無此意。繼續說下去。

廣博：福身王馬上跪了下來，對芬芳的少女說：廣博單膝跪地，對那女人說：我當了很多年的鰥夫。我壓抑著我的心，專心照顧老百姓。如今，你的香味使我意亂情迷，妳的香味已經混到我血裡頭了。我陷入了你那香氣的絲網。貞信，作我的新娘吧。

貞信：這可要我父親作主。正說著，漁夫之王登場了。

漁夫之王：福身王，我的女兒是要找個丈夫，而你是最好的對象。但你要向我保證：你們的孩子一定要繼承王位。

廣博──福身王：這是不可能的，我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完美的兒子。他年輕，他強壯──他是未來的國王。

漁夫之王：既然如此，那就再見了。回你的皇宮去，把我女兒忘了吧。漁夫之王與貞信動身離去。皮史麻喚他們回來。

皮史麻：留步！你剛剛把我父親毀了。請接受這門婚事。我求求你。

漁夫之王：皮史麻，你是最好的兒子，最高貴的英雄。我們看到你不管去那裡手裡都帶著武器，眾人對你有求必應。你的敵人嚇得發抖。不管我許不許我女兒，都一樣危險。

皮史麻：什麼危險？

漁夫之王：如果我拒絕，我知道你要發火。如果我把她許給你父親，他們生了孩子，這些孩子就會成為你的對頭，你會痛恨他們。

皮史麻：我鄭重發誓：你女兒生的孩子就是我們的國王。

漁夫之王：你放棄所有的權利？皮史麻：是的，永遠。漁夫之王：你這麼說，倒使我嚇一跳。

皮史麻：我向你擔保。

漁夫之王：皮史麻，我以一個父親的身分，跟你說幾句內心話。你好生聽著。我一點也不懷疑你說的話，但是有朝一日，你有了孩子，他們會遵守你的誓言嗎？他們會和你一樣強壯。如果他們要用武力奪天下，誰又頂得住他們呢？

皮史麻：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再一次向你保證：為了避免任何衝突，也基於我對父親的愛，我發誓棄權到底。我把話說清楚：我永遠戒絕女色。

漁夫之王：把你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皮史麻：我永遠戒絕女色。

男孩：他這樣說嗎？

廣博：他是這樣說的，說得又慎重又莊嚴。一剎間，天上傳來一陣陣呼喚：「皮史麻！皮史麻！（註1）」鮮花如雨，繽紛飄落。

皮史麻牽著貞信的手，把她帶到他父親身旁。


譯註：

1.「皮史麻」是發了重誓，又重然諾，至死不渝的意思。史詩中這個角色原名天誓，盟誓後眾人以皮史麻的外號稱呼他。皮史麻：上車吧，母親。我帶妳到皇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