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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名作坊

【類別最新出版】
雨落池中,為何還堅持游泳:精讀俄羅斯四大文豪短經典。一堂為閱讀、寫作與人生解惑的大師課
雨落池中,為何還堅持游泳:精讀俄羅斯四大文豪短經典。一堂為閱讀、寫作與人生解惑的大師課(作者親簽版)
宇宙連環圖
瘋狂(二十週年紀念新版)
看不見的城市(繁體中文版二十週年紀念新版)


逃犯(AA0012)
The Fugitive

類別: 文學‧小說(翻譯)>大師名作坊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沛莫笛亞.拓爾
       Pramoedya A. Toer
譯者:子芙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2年07月15日
定價:150 元
售價:11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12頁
ISBN:9571304603

已絕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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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1

第一章

黃昏裏,樂隊的鑼聲漸行漸遠。那天早上,卡里萬岡(Kaliwangan)村村長的兒子受了割禮。客人都回家了,晚霞的暈晦瀰漫上來。剩下的訪客是一群注視著皮影戲棚的乞丐。這些乞丐,無論男女,幾乎都一絲不掛。男的只蓋住私處。有些蹲在地上,有些斜靠著三角涼亭的支柱,那亭子就是節慶的舞台。亭台只比地面高出兩公分。

乞丐群裏有個年輕人,和其他乞丐一樣,他的肋條和胸骨凸起,有如木琴鍵盤。他的兩臂細長、肚腹凹陷,一雙腿好比高蹻。不像其他人般遊目於皮影戲棚,他專注地望著那個剛受過割禮的男孩,那男孩正懶洋洋地坐臥在一張古老的長椅上。那年輕乞丐紋風不動,僵直一如圖釘般,以他瘦骨如柴的左臂搭住一根柱子。他唯一的衣飾是一塊纏腰布。

不論何時,一有人從主屋裏出來,到涼亭中清理與收拾,乞丐們便齊聲哀鳴。即使如此蒼白的唱和也引不起些微的注意,僕人們一辦完事便迫不及待地離去。那年輕乞丐始終緊閉著嘴,僵直站立,左手搭在亭柱上。

乞丐所注視的男孩兀自坐著,下體覆蓋著一條褐色布裙。他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像個剛通過期終考的小學生。但當他的目光觸及乞丐的雙眸時,神采頓失;他不停地甩弄手中握著的樅樹枝,好像在驅趕蒼蠅。那男孩的目光從乞丐身上移轉開來,落在停止演奏的樂隊和皮影戲布幕前靜止的皮偶上。

夜幕中毫無燈光閃爍。布羅拉的窮人慣常用微弱的照明。落霞沉潛、天色低迷,最後都歸於湛藍。包裹過甜食的殘葉,散佈四處,色澤由墨綠轉而鐵灰。香蕉皮泛著褐色,椰子樹的嫩葉也敷上一層黃暈。

主屋裏走出個老婦人,來到男孩身畔,極親愛地說:「冉笠(Ramli),要不要來點什麼?」

男孩靜靜地搖搖頭,手中的樅樹枝逕自指向乞丐群。老婦人順著樹枝的方向望去。「媽媽,妳為什麼不給他們些吃的呢?」男孩問道,「妳為什麼讓他們待在那兒窮等呢?」

男孩的母親凝視那群麇集討食的乞兒們。「這陣子的叫化子怕不有上千個,像螞蟻一樣氾濫,你若把心思放在他們身上……」

男孩把樹枝放在腿上,插嘴道:「妳既不打算給他們什麼,為什麼還讓他們等在那兒呢?」

「有什麼不可以的呢?他們再一會兒就會等累了,自動走開的呀!」母親答說。男孩玩弄著樅樹枝,夜色更深了。他注視著地上,輕打雙腿。「腳別動來去動去的,」他母親提醒道。「那樣會較慢痊癒。」她走離他幾步,跨向涼亭邊。

當她站定在乞丐們面前,立住腳、鼓脹著胸脯,懍然逼視著他們,拉直身子,翹起尖下巴,幾綹髮絲落到前額上。她舉起雙臂,鼻孔朝天,指尖刺向空中,以一種跡近尖叫的聲音喊道:「你們這群猴崽子,滾開這裏!滾!你們這些臭氣薰天的豬玀,還不快走,給我滾!」

在她的喊叫間夾雜著男女乞丐有如教堂的混聲唱和。「夫人,可憐、可憐我們吧,夫人!」

那唱和瞬即碎裂成此起彼落的哀鳴。乞丐們像剛睡醒般不停地眨眼,還一如日本人般弓身作揖,無數雙細長的手臂向上擎起。蒼蠅也在這些生滿疥癬的手臂間嗡鬧。只有那年輕乞丐兀自不動,也不作聲。

婦人的腳立地生根似地:「滾!」她咆哮著,再度把指尖戳向乞兒們。

那間歇的乞求聲再次響起:「夫人,可憐我們吧!拜託……」

那乞丐依舊不動。他一度陰鬱地注視著婦人,從而遊目搜索房子四匝,最後視線仍落在那剛受割禮的男孩身上。那乞丐的黑髮長過肩際,雙目炯深,眉毛濃鬱而蓬亂。

「媽媽!」男孩在長凳上喊道。

「全都滾開這裏!」婦人轉身前再吼了一聲,繼而走回男孩身邊,膩聲問:「嗯,有什麼事?」

「我要妳給他們一些吃的。」男孩輕聲說。

婦人遲疑道:「那就是你今天要的禮物嗎?一定要這樣嗎?」

「是的,那就是我所要的。」男孩停了會兒繼續說:「哈多什麼時候回來?」

「噓!別在這裏提起那個名字。」他母親警告著走向主屋去。「我會拿些東西給叫化子們。」說著沒入了皮影戲棚裏。

涼亭邊上,乞丐們又像先前一樣麇聚徘徊。夕陽西下,黃昏籠罩亭中。晚風輕柔地吹起,主屋旁的戶外廚房傳來炊煮的聲音。走道上裝飾用的棕櫚枝和亭緣上繫放的彩帶,迎風飛舞。一隻壁虎叫了十二次。

「媽媽,」男孩叫著才從主屋裏端出一籃糕點的母親。「媽媽!」他更堅持地叫著。

「什麼事,冉笠?」

男孩指向那個特立不群的乞丐。婦人的視線緊跟著男孩手指的方向。「那是誰?」男孩耳語著。

「你是什麼意思,誰?有時你儘問些奇怪問題。那還會是誰,莫不是打後邊林子裏浪蕩出來的懶鬼?」

「但是他看起來像……」

「像誰?」她追問。

「像……哈多。」

男孩的答話使婦人的神經倏地繃緊,她屏住呼吸制止道:「不要胡說,誰要聽見,咱們家可有麻煩啦!」她拎著左臂彎裏的那籃糕點走向亭沿,邊用右手分食給乞兒們邊警告著:「就此一次,走吧!」

回應她的是一陣悶聲的道謝。只有那年輕乞丐兀自靜默,也沒有伸手取食,他深凹的眼眸凝視著前面的婦人。其他的乞丐一個個走了,很快地他便顯得形單影隻。

婦人訝異地望著他低語:「幹嘛呀!你何不拿了吃的就走呢?」

他沒答話。

「媽媽,」男孩在椅子上喊著,婦人轉頭看他。「他看起來像哈多。」

婦人再詳視一遍那乞丐,眉心都起了皺痕。「滾!」她跺著腳趕他。她從頭到腳審視著那乞丐,當那乞丐抽離搭著亭柱的左手時,她注意到他的右手臂有一條細長疤痕,顏色比膚色稍淡。她快速地眨眼,全身僵硬地尖叫出「哈多!」又趕緊摀住嘴。她正呆楞間,那乞突然鞠了個躬轉身離去。

夜幕四合,空氣滌淨了塵污。燕兒們乘風穿梭。遠遠近近的田園散佈著人家煤油燈的微光,有如迷濛天空中隱隱若現的繁星,比先前亮多了。晚空充滿了回教寺廟鳴放的鼓聲──正是晚禱時刻──和小孩兒的嗚咽。

那乞丐無精打采地走著,眼睛盯著腳前的土地。十幢、十五幢屋影褪過眼底。他那瘦骨嶙峋的手臂垂向兩旁,左腳、右腳步伐明確。他來到鄉間通往市區的道路上,雙向延伸的稻田正值換季期,種著雜糧。

「卡敏,卡敏司令啊,你現在在哪裏呢?」乞丐喃喃自語地,隨後又陷入沉默。低垂著頭,繼續前進。

月亮還未昇起,星宿在雲團上寂寂放光。布羅拉市邊陲的卡里萬岡村安謐寧靜。薄暮罩著路上的車轍,愈顯空闊。除了乞丐,只有一、兩個行人在趕路。牛影杳然。他往前循著一條筆直的小徑,踏向市區。蟋蟀們唱起了它們千篇一律的歌兒。蝙蝠四下裏亂撞,好比孩童們瘋狂競賽的風箏。

乞丐背後突然響起急碎的腳步聲。他沒轉身,逕直前行,低頭死盯著地面。

「玲曦,妳在哪裏啊?」他幽柔呢喃,再度陷入沉默。他用手搔癢,像極了沙皮紙摩擦作響。「卡敏,卡敏司令!」他低語著,「你不可能是那種人。玲曦,我倆何時重逢?」他喟嘆著,「妳怎麼會不在家呢?都半年了。我是怎麼逃生的?我是怎麼熬過桑泊洞穴(Sampur Cave)裏的漆黑的?哦,神啊,那兒可真黑哩,而且好靜。而妳又不在那兒……」他繼續走著。不時抬頭望向流雲裏閃爍著的一顆星子。它乍隱乍現。「它在哪裏?」他問自己。「那顆見證我們盟約的星子不見了!卡敏啊!我失去了它一如在被你出賣時失去了你。」走著走著,他又低聲說:「我失去它了,也失去你。」

後面的腳步聲愈行愈近。乞丐猝地轉身沒入左邊的禾田,坐在糧稈間沉思。他垂首緊偎兩膝之間。頭上,暮色徘徊。他靜止不動地坐在離路肩五公尺處。

路上,一個瘦短身形映入眼瞼。那人急步走著,白衣袍隨夜色搧合,嘎聲向自己抱怨著:「又是他,又是他!大家都把他忘了,他現在反倒回來!」他壓低嗓子咒罵道:「又是他哩!我太太怎麼還那麼叨念他?冉笠也真是的,而我這就被央求出來找他。你這蠢蛋!」他斥責自己:「這麼急幹嘛?」他不吭聲了,放慢腳步時袍子也抖落兩旁。他走向路邊,放低身子,稍作喘息。他背後的禾田上,乞丐正坐著沉思。那老小子又重拾他念了一半的牢騷:「蠢蛋!那麼急幹嘛?我最好在這兒坐上半小時。編個故事,然後輕輕鬆鬆地回家控告我太太撒謊。就說根本沒地方可找到哈多。我要裝作又累又熱的大發雷霆。」他笑了,滿喜歡這念頭的。

他從口袋裏掏出燧石和火種。摩擦燧石時,火花照亮了他臉龐的輪廓。「該死的火種!一定潮溼了,怎麼點不著呢?」他站住,跨過馬路。再擊打一次燧石。火花四濺,映照著他的大鼻子和凸出的眉目。火種總算著火了,他點了根煙,開始吞雲吐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