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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
第一章 金山夢
媒體報導:張翎《金山》扒開苦力華工一層皮
媒體報導:寫一本站得起來的歷史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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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AK0204)

類別: 新人間叢書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張翎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0年03月22日
定價:380 元
售價:300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576頁
ISBN:978957135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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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第一章 金山夢媒體報導:張翎《金山》扒開苦力華工一層皮媒體報導:寫一本站得起來的歷史小說



  第一章 金山夢


第一章 金山夢

同治十一年至光緒五年(西元一八七二年至一八七九年), 廣東開平和安鄉自勉村

廣東開平和安鄉境內有個村叫自勉村,聽上去新鮮時髦,實際上是一兩百年的老村名了。據說在乾隆年間,有兩兄弟帶著妻兒老少從安南逃荒至此,開荒墾田,養牛養豬,十幾年時間裡修出了一片安身立命的地方。大哥臨死時,囑咐全家要勤力自勉,於是就有了這個村名。

到了同治年間,自勉村已經是個百十來戶人家的大村落了。村裡住著一個大姓,一個小姓。大姓是方,小姓?區。方姓是安南人的後裔,而區姓則是從福建遷徙過來的外人。兩姓人家多以耕種為生。方姓人家種的是相連的大塊地,區姓人家是後來人,種的就是從大塊地的邊緣上開發出來的小塊新地。到後來,方姓和區姓開始通婚,方家的女兒嫁了區家的兒子,區家的兒子娶了方家的女兒,人成了親家,田?也開始混淆起來。漸漸的,新來後到大姓小姓的區別就有些模糊起來。當然,這模糊也只是一時的模糊。等到有些事情生出來,便叫那模糊又刀鋒似地清晰起來 - 那是後話。

自勉村村頭有一條小河,村尾是一片矮坡,中間是一片低窪之地。那地經過多時的墾種,肥力豐厚。若逢風調雨順之年,農?是足夠叫一村兩姓老少餬口的。若遇旱澇之年,賣兒女為奴的事情,也屢有發生。

自勉村的人,除了耕種,也做些別的雜事,比如養豬種菜,繡花織布。少許自家食用,大多是帶到圩上賣了補貼家用的。自勉村幾乎家家養豬養牛,可是自勉村的屠夫卻只有一個,那就是方得法的阿爸方元昌。

方元昌祖上三代都是屠夫。方得法斷了奶,剛能在地上站穩的時候,就已經光著屁股蹲在地上看他阿爸?豬,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丁點兒也不驚怕。方元昌就對村人誇口:「我殺豬最多殺出十里二十里,將來我家阿法能殺出千里萬裏。」方元昌的牛皮吹對了一半,是千里萬裏的那一半,卻不是殺豬的那一半,因?還沒輪到方得法操刀的時候,方元昌就死了。

方元昌家裡,一代比一代窮。在方元昌阿爸手裡,還有幾畝薄田。到了方元昌這一代,卻只能租了幾畝小地種著。那地裡的年成,交完租子之後,就夠一家人吃半碗飯。剩下那半碗,是要靠他殺豬宰牛來掙的。在自己村裡給方姓族親殺宰,只能賺一副半副下水。給不沾親帶故的區姓村人和他村的人殺宰,才能得著一兩個小錢。所以方元昌家的那半碗飯,不是總能指望得上的。要靠天,靠牲口,還要靠黃曆 – 吉日多的月分裡,婚嫁蓋屋的人多,挨刀的牲畜也多些。

同治十年起,連續兩年大旱。村口的小河,乾得只剩了一灘淤泥,太陽一偏,便有黑壓壓一片的蚊蠅,雲似地在河灘上飛 - 魚蝦卻絕了跡。地像等奶的孩子似地咧著口子,巴巴地等著雨,雨卻遲遲不來。那兩年年成不好,殺豬的人也少,方元昌的日子,越發地拮据了起來。

方元昌命運的轉機,是在同治十一年的一個圩日。

那天方元昌一大早起來,殺了一頭已經養了一年多的豬。那頭豬他原想養到年底做臘肉用的,可是他等不及了,他家的鍋已經好久沒沾過油星了。不僅他等不及,豬也等不及了 - 豬已經瘦得只剩了一個骨架。他殺完豬,留下豬頭豬尾豬舌豬下水,卻將豬身豬腿大卸八塊,留了到圩上賣。方元昌想賣完豬肉,回來時帶上幾個蓮蓉餅。方元昌的小兒子方得善後天滿周歲。酒擺不起,餅總得分幾個給近鄰的。

臨出門時,方元昌的老婆麥氏拿了幾張荷葉將豬肉輕輕遮起來,省得一路蠅子叮咬。又在菩薩像前燒了一炷香,保佑天不要太快熱起來 – 再新鮮的豬肉,也是禁不起辣日頭曬的。方元昌都走到門口了,又聽見麥氏在身後嘟囔:「紅毛他媽六十大壽請吃酒,我的紗裙讓蟲子咬得都是洞。」方元昌聽出來老婆是想讓他賣了豬肉帶塊布料回來,心裡一股火嗖地竄起來,卸下肩上的扁擔,朝著女人就掄過去:

「他家有金山客,你家有嗎?一天隻知道學人家吃的穿的。」

麥氏嗷地叫了一聲,布袋似地軟倒在地上。兒子方得法走過來,拽住了扁擔,往他阿爸手裡杵了一杵,不輕也不重。方元昌依舊惡眉惡眼的,聲色卻已經有些虛軟。挑了扁擔往外走的時候,額上竟有了汗。阿法是方元昌的長子,剛九歲,身子沒長開,還是細細的一長條。話少,眼神卻是定定的,看人時能把人看出一個洞來。對這個兒子,方元昌不知怎的隱隱有些怕。

方元昌躲過了幾隻餓狗的糾纏,挑著擔子赤腳走上了村裡那條沙泥小路。路過村口那條小河時他走了下去,因為他看見河灘的石頭縫裡竟然聚了一小汪水。他舀了一捧洗了把臉。水被他攪亂了,臉映在亂了的水裡,眼睛鼻子被水推來搡去,一會兒在臉裡,一會兒在臉外。他挪了挪嘴想笑,嘴很厚也很重,竟挪不動。額角被水浸過,漸漸涼了下去,心裡也清醒些了。他知道他打麥氏的原因,不是因為一條紗裙,而是因為紅毛。

紅毛是他的遠房堂兄,因長得高鼻凹眼,有幾分像洋番,就得了個紅毛的外號,本名倒不大有人記得了。小時候他和紅毛一起去塘裡捉過魚蝦,田裡摸過泥鰍,瓜地裡偷過別人家的瓜菜。紅毛雖然比他大幾歲,卻很是憨蠢,做不得頭,從來就是跟在他後頭聽他擺布的人。就是這樣一個人,幾年前娶了村裡一個區姓人家的女兒,那家有個表親在金山,紅毛就糊裡糊塗地跟著上了船。

村裡關於紅毛的傳說很多。有人說紅毛在深山老林裡淘金,那地方的水用木桶接住了,毒太陽底下曬乾了就結成了金砂。也有人說前幾年金山鬧瘟疫,紅毛拿厚布捂了嘴,去幫洋番背死屍,背一個是一塊大洋。也有人說紅毛給痲瘋病院送粥,一碗粥三個銅板。眾人拿了這話去問紅毛他阿媽,紅毛他阿媽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一味地笑。一村的人到底也不知道紅毛在金山做的是什麼事。可是大家都知道紅毛發了財了,月月往家寄銀信。紅毛的阿媽收了銀信,說起話來時時有幾分不知頭重腳輕的樣子。別人受得了,他方元昌受不了。因為他方元昌是知根知底地瞭解紅毛的,他知道紅毛拉完屎連屁股也擦不乾淨,偷瓜連青熟也分不清楚。

可是紅毛成了富人,他卻依舊在幹著那半碗飯的苦差使。

那天方元昌眉心百結地挑著擔子,走上了趕圩的路途,當時他絕對沒有想到從這裡拐出去,他將拐入一條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歧路。他簡單清貧的屠夫生活,將在那個下畫上一個巨大的句號。而他的家人,也將隨著他從低賤的泥塵裡瞬間攀上富貴的巔峰。

方元昌緊趕慢趕趕到鎮上時,卻發現人流稀稀落落的,很是冷清。今日是個大圩日,平常這個日子是人擠人鞋踩鞋的日子。問了幾個小販,才知道昨晚鎮裡鬧盜匪,把一個大戶人家颳颱風似地掃劫了一遍,還殺了兩口人。今晨官兵巡查來了,眾人皆膽戰心驚,便都躲在家裡不願出門。

路已經趕了,也不能回去,方元昌只好將擔子歇在路邊,等運氣。到了中午,也才賣出了一副豬手和一塊裡脊。眼看著太陽高高地升在頭頂,知了一聲一聲地在耳膜上鑽著孔,竹筐裡的肉漸漸地變了顏色,方元昌捶胸頓足一遍又一遍地罵自己命衰。早知如此,還不如把這頭豬醃了,至少一家人還能聞著幾個月的油腥。

正罵著,街上突然跑過來兩個身著短打的黑臉漢子,神色慌張地塞了一個包袱在他手中,低聲說:「兄弟你好生替我看著,哪兒也別動,等過一兩個時辰就回來取 - 自有你的好處。」方元昌眼力好,早看見那兩人腰間鼓鼓囊囊地別了兇器。嘴裡說不得話,身子卻只是瑟瑟地抖。看著那兩人飛也似地鑽進了一條窄巷,只覺得一股熱氣順著大腿蠕蠕地爬下來,過了半晌才知道尿了褲子。

方元昌緊緊捏著沈甸甸的一個包袱,守在路邊,直等到日頭漸漸低矮下去,夜風起來,趕圩的人四下散盡,仍不見那兩個黑臉漢子回來。回頭看看四下無人,忍不住將那包袱扒開一個角,偷偷地瞄了一眼。那一看,眼睛一黑,就差點兒癱軟在地上。

是一包碼得齊齊整整的金元寶。

方元昌將包袱咚的一聲扔進籮筐,拿豬肉蓋嚴了,把斗笠低低地壓到鼻尖上,轉身就一顛一拐地溜進了一條小路。

方元昌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半夜了。三個兒女都睡下了,只有妻子麥氏還守著門等他。麥氏正坐在?前的條凳上晾腳。天旱水緊,麥氏隔十天半月才洗一次腳。麥氏洗起腳來是件挺麻煩的事,光解裹腳布就得花上半天時間。自勉村的女子,自古就跟著男人下田下水,所以好些是天足。而麥氏是從新會娶過來的,五歲就裹了腳。麥氏一邊晾著腳,一邊繡著花。麥氏繡的是女人的帽邊,黑底粉花,是小朵小朵的夾竹桃 - 準備到下個圩日去賣的。麥氏捨不得油,一盞燈拈得如同一星豆子,蹙著眉心才勉強看得清手裡的一根針。聽見狗咬,就扔了手裡的針線,踮著裸腳出去開門。

方元昌一頭是汗地走進來,只見麥氏的裹腳布死蛇似地蜷曲在條凳上,一屋都是渾濁的餿汗味,便捂著鼻子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放下擔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兩眼發直,任麥氏拿眼睛勾來勾去,卻只是不說話。

麥氏見筐裡的豬肉並沒有賣出去多少,知道今天運衰,只當方元昌是犯愁,想勸,也不敢勸,只好去屋裡拿了一條汗巾出來給男人擦汗。

「明天,讓阿弟去在廣州,給你買條紗裙。」

方元昌轉了轉眼珠子,有氣無力地說。

方元昌從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發達到顯赫一方的大戶,只花了半天的工夫。而從顯赫一方的大戶,破落到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卻花了五六年時間。

方元昌用那筆飛來之財買田置地,蓋起了三進的大院。他看不上鄉裏的泥水匠,著人專門去福建重金聘請了名匠來蓋房。牆是沒有一絲雜色的紅磚,瓦是綠琉璃,地是大塊大塊的青石。三進的布局一模一樣,天井,正堂,偏堂,東廂,西廂。正堂是見客喝茶的地方,偏堂是書房。他方元昌雖然認不得幾個字,卻是要他的兒子們都讀書認字的。方家宅院的布局,他心裡早有定意。第二進和第三進是留著將來給兩個兒子成家時住的。所以兩進的邊牆上,都預留了偏門。萬一妯娌之間不相和,也可以各自分門出入。當然,那時他完全沒有預料到,他的這些精心設想,後來被現實證明是毫無必要的。

自勉村的人眼界淺,從沒見過這樣的院房,竟比有金山客的人家,還要氣派幾分。落成的時候,全村的人在院外圍了一圈又一圈,看著方元昌領著他的兒女們把鞭炮炸得一街?飛狗跳。紅毛阿媽也混在圍觀的人裡,站得遠遠的,卻是無話。

方家的地,現在是雇了佃戶在種。方元昌時時還替人?豬宰牛,不為下水,也不為工錢,卻只因為手癢。方元昌要是幾天不出門,夜裡睡覺就會聽見掛在牆上的各式刀具颼颼作響。刀一響,方元昌就睡不安穩了,第二天起來,必要挨門挨戶地打聽,問誰家要殺牲了。村裡人見他呆著無聊,便連殺雞 殺鴨也喊他過來試刀,他倒是歡歡喜喜地應承。

方家大院裡現在住了五六個長工家丁使喚丫頭,田裡的粗活,屋裡的精細活,都不勞麥氏操心了。麥氏常年辛勞慣了,一時歇不下來,每日便加緊管教女兒阿桃針線女紅 – 是預備著將來嫁個好婆家的。小兒子阿善剛會走路,還不到讀書的年齡,每日不過在院中攆?鬥狗地瘋玩。大兒子阿法不用勞作了,送去了私塾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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