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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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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自海上來(BC0089)──許常惠的生命之歌

類別: 歷史‧傳記>歷史與現場
叢書系列:歷史與現場
作者:邱坤良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7年09月02日
定價:360 元
售價:28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424頁
ISBN:9571323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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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1書摘 2作者序平路序



  書摘 1

序曲:乾杯

1959年6月2日下午,音樂家許常惠搭乘的「台東輪」緩緩駛進基隆港,他剛結束巴黎的留學生涯,由法國取道東京回國,一路旅途勞頓,滿臉風霜,但仍掩不住內心的興奮與期待。航程中氣候並不好,風浪很大,同船的旅客早已嘔吐得狼狽不堪,只有他挺著身體,注視漸漸駛進的港口。他的家人、親友,還有記者正在碼頭迎接他的歸來,國內報刊早已報導他即將回國的消息。

巴黎五年,許常惠展開他不悔的音樂學習與創作生涯,如今宛如西天取了經的高僧,正準備回國來大顯身手。在行囊中,裝滿了許多生活日記、文稿、曲譜等等,談的都是他的音樂觀點,對於國內音樂生態,他有滿腦子的想法,他的音樂作品,也正是他這段時間裏,情感與藝術生活的具體反射。不久前,許常惠才在羅馬的國際現代音樂協會主辦的一項作品比賽中,以一首《昨自海上來》獲獎,並被日本廣播公司(NHK)的「現代音樂」節目選播。這次於回國途中,他在東京和大阪小留,一方面探視長居日本的兄姐與親友,再方面也是為了受邀上節目談他的音樂創作。報紙上強調,這是戰後NHK首次播送台灣音樂家的作品。

許常惠這一年三十歲,出身一個詩人與醫生家庭,良好的家世,傲人的留法經歷,瘦削的面龐帶有藝術家特有的氣質;青春正當時,這正是許常惠步入基隆碼頭的現實寫照,令人不禁對這位年輕藝術家刮目相看。他的親朋好友早已擺滿了一桌桌、一攤攤的酒宴為他洗塵;6月中旬,彰化和美各界也要像迎媽祖般為這位鄉親舉行歡迎會。可以想見,酒場、宴席中這位年輕藝術家高舉酒杯,顧盼自若地叫嚷著「喂!乾一杯!」的模樣。

從出世算起,至今六十八年的人生,許常惠經歷日治與國府統治,從戰時動員、戒嚴體制到民主開放,在台灣生長,日本、法國求學……,過得可是五彩繽紛。在十六歲之前,許常惠是個道地的日本人,這一段不算短的歲月,與現今六、七十歲的日本人基本上也沒什麼差異。而後一陣狂風暴雨,風靜雨停之後,竟然面目全非,連身分都變了。對於許常惠這一代的人而言,從日本人變成中國人,從日語教育轉變接受「祖國」的「中國文化」教育,所產生的適應問題自不在言下,小至個人、家庭,大至整個社會,為此付出的代價血跡斑斑,許許多多的人——包括許常惠的親朋好友,在時代、命運的捉弄下,有的死於非命,有的顛沛流離。但從另個角度來看,艱困的時代也未嘗不是個開創的時代,許多人在變動的時代中創造了個人的生命歷程,許常惠就是一個例子。

在日治時期進入國府時代的台灣劇烈變動時期,許常惠的藝術家秉性,一部分承自父祖之風,但更重要的,優渥的家庭環境與身為么子所受到的寵愛,讓他在衣食無虞的家庭中成長,童年悠遊於鄉間的庶民藝術環境,鄉土的情愛成為日後鄉愁的一部份。之後在外地求學,使他有機會接受最好的教育,埋下日後攻讀音樂的種子,且養成隨心所欲、愛其所愛的性情。許常惠家族的詩文傳統,也使他對國府的統治不致產生太大的認同混淆,而能順利地在台灣完成他的中、大學教育,成為戰後接受國府教育的第一批知識青年。這個今日看來稀鬆平常的經歷,對於五十年前的台灣人而言,不見得每個人都有很好的心理調適。許常惠是戰後師大音樂系第二屆學生,當時台灣的音樂教育界已漸由大陸來台的音樂家主導,大學裡的台籍老師,可謂「沒有聲音」的音樂家。那個時代的台灣人要走音樂的道路,並非人人能及,富裕或開明家庭的女孩學音樂被視為「女德」之一,是晉升上流社會的必備氣質與修養,而對男性而言,這條看似親近的路並非那麼坦蕩,音樂做為修志養性的娛樂尚可,要成為專門職業,則似乎不易為家庭社會所接受。許常惠音樂的路走得順理成章,反觀他在師院(今台灣師大)音樂系的一些男同學,都曾經過或多或少與家庭「抗爭」的經歷,哪像許常惠一樣?學音樂就學音樂,家長毫不干涉。至於大多數的大陸籍學生不是來自公務員家庭,就是流亡學生出身,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大家生活艱困,能到大學就讀已相當不易,何況出國留學。相對於此,許常惠幸運無比,畢業、服役之後即一馬當先地出國讀書,為自己開創了壯闊的發展空間,首開戰後台灣音樂界人士赴法留學的先例。

許常惠回國之後,很快在傳統、保守的音樂界掀起浪潮,風起雲湧,彷彿一夕之間台灣的音樂有了新的風貌、新的希望;而後四十年,許常惠在台灣音樂文化界舉足輕重。一般人所熟悉的他,是一位作曲家、音樂教授、民族音樂學者以及掛滿頭銜的大老,與他有接觸的人都會感覺到他才華洋溢與親切隨和的一面。他的藝術創作就如他的浪漫性格,充滿感情,而在創作論述與教學之外的生活中,行政、飲宴及參與文化交流活動佔有相當的時間,與一般音樂家所給予人的專業、嚴肅印象大不相同。別的音樂家專業能力與創作表現可能不遜於許常惠,然而知名度卻遠不及他,影響力也似乎很難與他相提並論。一般社會大眾並不瞭解音樂界生態,但對許常惠三個字卻是耳熟能詳,儘管大家都不知道他實際上有什麼作品,也不知道他對台灣音樂界有什麼實際的貢獻,但毫無疑問,大家都記得他是音樂界的代表,他在音樂上的開創性固然使他長期活在掌聲之中,但他的生活態度、行事風格,卻也常令人側目,招致一些師長、同僚甚至學生的批評。

許常惠的生命歷程循著大時代的軌跡前進,他的人生也曾迎著風雨,甚至遭遇驚滔駭浪,並非完全一帆風順。他遭遇過戰爭與死亡的威脅以及個人藝術創作的苦悶期,而在俗世的婚姻感情中更是迭遇風浪,這一切的橫逆曾經為他帶來災難,但對於許常惠而言,這些都是追求感情自由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許常惠從少年時代開始,就遠離台灣,從日本到歐洲,每個階段都充滿著五彩的人生。許常惠記得第一次從基隆到法國馬賽的一個多月航程中,第一天就暈船,吐得十分厲害,第二天變本加厲,整個胃翻騰不已,連膽汁都吐出來了,第三天、第四天也莫不如此;但第五天之後,就完全沒事了,而後在海上、空中航行,無論遇到何種惡劣的天候,他像免疫一般,平安無事。

人生也莫不如此,所得的與所失的恆常在彈指之間飛逝而過。事過境遷,諸種災難總是為人世間憑添浪漫色彩,回首他的往事,每個階段、每個年齡似乎都會令人有驚喜感與新鮮感,並提供外人無數的話題。他的生命就像他早期的作品《昨自海上來》一樣——即使經歷昏天暗地、狂風巨浪,即使曾經心力交瘁,面對海洋,心中依然相信明天的陽光。當風雨過後,黎明降臨,船兒搖搖晃晃航向地平線,人兒搖搖擺擺地上了岸,雖然有些倦容,看起來永遠是那麼地灑脫……。

鹿港雙漁

鹿港曾是台灣俗諺「一府二鹿三艋舺」中,僅次於台南府城的第二大城市。它與閩南海線距離最短,帆船往來於泉州、鹿港間僅需八、九個時辰,可謂朝發夕至。不但對中國大陸交通便捷,在對台灣本地的海上航路方面,鹿港也是位居要津,整個中部平原都是它的腹地,與其他港口的交通四通八達,所謂「頂到通宵,下到琅橋」,幾乎和島內所有的港口都有往來。在優渥的地理及交通條件下,鹿港自然而然地成為台灣歷史上最重要的貿易港口之一。

從清代乾隆到道光末年,是鹿港的全盛時期,港邊總是「帆檣林立」,街道上更是車水馬龍,堪稱台灣中部最富庶的城鎮。即使在道光之後,鹿港因港口淤積,海上船隻轉至鄰近港口停泊,經濟活動受到影響,但仍不減其繁華景象,不但商業發達,文化活動也比其他地方豐富。在富裕生活之餘,鹿港人出錢出力,崇詩尚文,不僅大戶人家彼此以詩文酬唱,即使普通人家,甚或販夫走卒,也莫不以「知書達禮」為最大的榮耀,共同創造了屬於鹿港人的精神與傳統。鹿港人對於子女教育十分重視,富豪之家聘請老師為子女授業,普通家庭的子女,也可以在創立於道光四年的「文開書院」接受教育,這個平民書院為鹿港造就了三位進士(丁壽泉、黃登瀛、蔡壽星),十三位舉人,以及不計其數的秀才。在娛樂方面,有「崇正聲」、「雅正齋」、「聚英社」、「玉如意」,不管是南管或北管,民眾可自由參加地方性的館閣活動,參與戲曲演出,自娛娛人。其中鹿港人的南管,尤為有名,至今仍是台灣的南管重鎮。另外,各角頭、社團、郊行各有祭儀活動,不僅維繫內部的情感,也做為與外界交流的方式,每逢神佛聖誕和中元普渡,各角頭寺廟的祭典莫不相互競勝。就拿中元普渡來說,從農曆初一到月底,每個鄉里祭典時間各不相同,整個鹿港川流不息。

在諸多廟宇信仰中,媽祖與鹿港有密切的交集,不僅海邊人、漁民信奉「海神」媽祖做為守護神早成傳統,鹿港人更看重的,毋寧還是媽祖對於地靈人傑的鹿港的格外垂青吧!當年,福康安攻台時引媽祖神力平定林爽文之亂,滿清皇帝因而在鹿港敕建天后宮,酬謝媽祖與鹿港人,這個膾炙人口的傳說,為鹿港的媽祖信仰添增幾分政治氣氛。不管其真實性如何,鹿港從市井小民到紳商普遍奉祀天后宮那座二尺左右的鎮殿「烏面」媽祖,已是不爭的事實。看在外地人眼中,「媽祖蔭鹿港人」是令人稱羡的。但使媽祖成為鹿港重要信仰象徵的,與其說是清朝皇帝,倒不如說是鹿港民眾,尤其是當地的郊商。這些財大氣粗的大郊行頗熱衷於媽祖祭祀活動,對於廟宇的修繕、擴建,也常慷慨解囊,積極參與。以前泉郊會館的主事王君年還率領信徒們,供奉著烏面媽祖到湄州謁祖進香。王君年一行一到達湄州,沿途村民都安排香案,燒香點燭,大呼「姑婆返來!」當他們要回台時,當地民眾一樣行禮如儀,高呼「姑婆再來!」使他們深受感動,對於媽祖的供奉也更加虔敬。

由於船舶出入頻繁,商賈雲集,人看多了,場面見識廣了,鹿港人一直存在著深厚的優越感,出口閉口「阮鹿港仔」,處處以鹿港的人與事為榮。鹿港富豪之家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就連犬馬家畜也顯得格外肥碩,不過,在外地人眼中,鹿港人現實,而又較「鹹」、「凍酸」,與周圍鄉鎮相比,似乎較缺少人情味,有些外鄉鎮的人還不願意跟鹿港人辦親事呢!他們說,要一個鹿港女人進門,豈不是要「捻香」服侍?而女兒嫁給鹿港人也怕被吝嗇的公婆、丈夫虐待。不過,話雖是這麼說,在鹿港人看來,這是鄉下人的酸葡萄心理,如果真能與鹿港沾一點邊,恐怕也是周圍鄉鎮民眾竊喜在心的事吧!

鹿港真正沒落是在日治以後,而且是一蹶不振;相對於台北、台中的都市發展,及基隆、高雄等國際港口的逐漸成型,現代化的高樓大廈一棟棟聳立起來,鹿港宛如一個隱藏著無數天寶遺事的白首宮女,靜靜地坐在西部平原的海隅。不過,鹿港的破敗,對台灣其他都市發展也不是毫無貢獻的,最起碼它提供了許多現成的人材,包括文士與苦力。鹿港眾多的文士精通「字」、「目」、「算」,在前清時代,他們指望成為秀才,甚至能在鄉試、殿試及第,光宗耀祖。日本人來了之後,科舉制度自然不再興行,為了養家糊口,一些飽讀詩書的文士,有的成為外地富豪人家的家庭教師,有的成為公司行號的秘書、會計人才。不僅文士爭相被外地延聘,連苦力、扛棺材的行業,鹿港人都要高人一等,不但體力仔,手腳也伶俐,別人扛得起五十斤,鹿港苦力就有扛百斤的能耐,所以在外頭港埠的勞動市場,鹿港苦力有其一席之地,對於台灣各新興都市的發展,貢獻他們的血汗。一直到今日,儘管人口大量外移,鹿港人仍不時自誇「台北查某,鹿港查埔」,也就是說,台灣島無台北查某(女人)不興,無鹿港查埔(男人)人必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