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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1
序曲 卡佛．米德何許人也？
「死亡谷核果點心小舖」的霓虹燈，正一閃一閃地向過路旅人招手。在這遠山環繞的新月沙漠中，卡佛．米德（Carver Mead），一位六十九歲的老先生，在這間自詡為世界最美麗的加油站商店外，擺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典型姿勢。他留著一撮修剪整齊的鬍子，微弓著背，站在加油站幫浦旁，全神貫注在行動電話上傳來的訊息。
店舖的招牌燈，照射到他出租車的後座椅背上。車內堆滿了許多形形色色、令人咋舌、有百年歷史的老舊科技設備，要是喜愛動手的青少年看了準會動心，機場的安全檢查人員若是見到這些東西，想必也會驚駭不已。一位嬌小的金髮中年婦女，坐在這堆過時的電子產品前，耐心地等候著。這樣的場面，她經歷過。
這位卡佛．米德究竟是何方神聖？難不成是位古董電子器材蒐藏家？在這二○○三年十月上旬時分，身處死亡谷深處，他究竟要做什麼？難道他苦心孤詣地想追趕世界潮流嗎？
其實，米德向來都是跑在時代尖端，他擁有獨到的遠見和專業素養，思想豪邁不羈，毅力如猛禽。雖然出了美國矽谷之外，知道他的人並不多，他可是美國電子科技產業享譽四十載，歷經三個世界科技最快速蓬勃發展世代的領導者。他能引領風潮的關鍵在於他對科技世代交替脈動的直覺，以及對生命、電子、科學和歷史中的高峰低谷更迭特別敏銳。他有句名言，特別能突顯這番直覺：「傾聽科技，聽它在跟你說些什麼。」（這話的意思是說，順著基本物理的原則走，不要刻意扭轉它來迎合自己。）
米德出生於加州西亞拉山區（High Sierras）的肯恩谷（Kern Valley），父親是加州南太平洋水力發電廠的工程師。在發電廠的環境中，米德學習到電有龐大驚人的力量，電在各階段有相互牽制的敏銳關係。當電在輸送階段時，無論處於高峰或低谷，發電機和電纜的運作如能協調一致，電力便可順利發送到八十英哩外的洛杉磯。倘若發電機和輸送電纜之間的運作不一致，便會產生跳電，進而使發電廠發生爆炸。
加州理工學院（Caltech）位於巴塞迪納市（Pasadena），米德是那兒的戈登和貝蒂．摩爾科學工程講座教授。在事業初期，米德便將興趣從父親的領域──幾百萬瓦電力，轉移到深具魅力、僅需奈瓦（十億分之一瓦）電力的新興微電子產品。他在一九六三年發展了世界上最快的電晶體。米德研究有關半導體科技成長速度的論文，即每十八個月便成長雙倍，並以該論文作者摩爾（Gordon Moore）之名，將此理論命名為摩爾定律。他構思晶片設計，該技術隨後主導了整個業界。諾貝爾獎得主，物理學家費曼（Richard Feynman），曾與米德共同研擬並教授劃時代的課程──計量物理。他倆一致認為，電磁波會雙向流動，一本有關量子理論與超導體的重要著作，《集合電動力學》（Collective Electrodynamics），就是出自米德之手。在諸多論點當中，最具關鍵的便是相位關係──電磁波的相位性和相位差，無論因共振而增量，或耗損而色散，對能否產生有效的結果具有決定性的影響。
米德在加州理工學院的授課，對日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促使他經常北上矽谷。從早年在英特爾（Intel）擔任摩爾的顧問開始，身上掛著英特爾發給的第七枚識別證，他的事業生涯便多半奔波在前往灣區的通勤路上，目的就為了和學生們討論，引導他們渴切的求知慾。他平靜的嗓音，從容而灰色的眼光，整齊的山羊鬍，領口彩色捲曲的敞領襯衫，成了業界高層會議上熟悉的身影。當他說話時，你會全神傾聽。他停頓時，彷彿是為了讓聽眾和他之間，有調整彼此思慮的時段。他發言前必經過思考。他深思熟慮時，有股無形的魅力，讓在座者不自覺地敞開心胸，聆聽他的想法。多年的事業生涯當中，有不少人專誠前來求教，並將他的想法付諸實行。
米德是二十家公司的創辦人。其中最著名的應屬製造攝影感光元件成像儀（imager）的佛威昂（Foveon），該公司位於聖塔克拉拉市（Santa Clara）詹可路（Zanker Road），由米德任職董事長。成像儀利用攝影鏡頭採光，將攝入的畫面轉換成電子訊號。直至本世紀初，幾乎所有的攝影相機均採用類比原理，把鏡頭所捕捉的影像直接映在膠捲上。然而，現在已到了數位時代。這種直接利用化學原理將畫面同步映下的做法已經落伍了。現在流行的方式是，將光線的色調和飽和度，直接以數位訊號記錄，經過電腦處理以後，即可印出理想的照片。
二○○三年九月，就在米德前往死亡谷的前一個月，運用電腦位元和位元組方式，將數位影像儲存在記憶體的數位相機，銷售量首度超越傳統類比式相機。單是二○○三年的數位相機銷售量即逼近三千五百萬台。而結合行動電話功能的數位相機銷售量，則快速衝破一千萬台。
早在七年前，即一九九六年，米德所創立的佛威昂公司，就開創了數位影像科技的新紀元。他深信，佛威昂感光元件晶片的性能在世上無可匹敵。許多專家也都抱持同樣想法，諸如美日兩國數家具領導地位的攝影專業雜誌、《紐約時報》的馬爾可夫（John Markoff）、《PC雜誌》未來主義者迪夫拉克（John Dvorak）以及《消費者報導》（Consumer Reports）的攝影小組皆作如是觀。
就在一切前景看好，新興感光元件市場一片榮景之時，佛威昂在成立七年之後，內部亂了陣腳。在二○○三年，五千萬個微晶片成像儀的總銷售量中，佛威昂的市場占有率不到千分之一。當時掌管公司的是一位過渡時期的執行長，他即將回任原先的財務長一職。才情卓越的科技長里昂（Richard Lyon）整日在電話中解決技術問題，窮於應付購買適馬（Sigma）相機的客戶，因為適馬相機內部採用的是佛威昂的成像儀。士氣一片低迷。公司最傑出的董事成員法金（Federico Faggin）是一位矽谷傳奇人物，三十年前開發出英特爾第一個微處理器晶片，選在這個時候和夫人去中國度假。和米德共同發明感光元件的工程師梅爾（Richard Merrill）才從非洲攝影之旅歸來。元件最關鍵的軟體系統和影像邏輯規則設計人──科技長里昂，正宴請款待業界，在席中滔滔不絕地講述攝影史。
佛威昂委託紅木市一間享譽矽谷的高階人才徵選顧問公司──洛勒根．理查斯（Lonergan Richards）──協尋適當的執行長人選，結果一無所獲。董事會裡的創投代表和公司投資人為了公司未來的方向，吵得不可開交，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從洛勒根提供的候選名單中，挑選合適的一位，這些候選人皆是來自各大著名半導體公司，如英特爾及美光科技（Micron）的菁英。
米德行事風格向來與人迥異，他留下公司產品，走開一段時間，他這麼做有他的理由。處在這緊要時期，他選擇關掉行動電話，和他的「終身夥伴」芭芭拉．史密絲（Barbara Smith）駕車展開一趟長途州際之旅。聽說在北卡羅來納州阿帕拉契山脈深處，隱藏了許多有趣的電線傳輸設備，有助於米德的最新嘗試：他要寫下電力網的發展始末，那是他父親效勞一生的事業。
有十天時間，米德和芭芭拉沒看到什麼相關遺蹟，到了第十一天，在一片窮山峻嶺，人煙稀少，沒有任何和這些設備相干的地方，他們卻發掘到「不可思議的、最原始的增幅器和絕緣體」，這些一度在一九九○年讓北卡羅來納州的電力網成功運轉的重要設備，「沒有一樣歷史文件記載過。沒有人知道這套系統是怎麼運轉的。每個人都猜錯了。」米德說：「找到這些東西，實在太讓人興奮了。」他將這些老古董塞滿了租來車內，打算從北卡羅來納州出發，沿著州際四○號公路打道回府，返回加州。他們穿過田納西州的藍嶺山脈，越過德州、新墨西哥州、穿越死亡谷。算算離開時間，也有二十多天了，他打算把行動電話開機，檢查留言。
威瑞森（Verizon）電信的服務系統每次只儲存三通來電訊息。可是有一則留言不知怎地趁隙而入，那是一位叫波特（Mildred Porter）女士留下的訊息。
「她約略提到『飛胖』或什麼的」，米德回憶道：「我當時不清楚那是指一件東西或一個人。」後來真相大白，原來是指美國商務部科技組次長費爾．邦（Phil Bond）。
「有人跟你談過嗎？」在斷斷續續電話聲中，她問道。
「我聽不清楚。」米德弓著背，站在加油站幫浦之間。
她想知道：「你能不能做個簡報？」
「什麼簡報？」米德問道。
「你還不知道！」波特說。幾分鐘之後，米德終於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他獲選為美國國家科技成就獎（The National Medal of Technology）的得獎人，預定在白宮接受美國總統布希（George W. Bush）頒獎。
一個月後，頒獎典禮於十一月上旬在白宮東廂舉行。許多簡報讓布希聽得乏味，但是，他對美國未來製造業及就業情況甚表關切。在他得知米德創立了二十家公司後，不禁讚嘆道：「哇！這才是我們需要的。」
此言甚有道理。總統先生有所不知，這位站在白宮內的米德，才剛剛從一段長途跋涉的旅途和史跡研究回來，馬上就要面臨事業成敗的十字路口，那可是他最最被看好的一項鉅作。由美國的競爭力及生產就業市場來看，佛威昂確實有扭轉乾坤的潛力，目標是要奪回美國在相機和數位行動電話影像處理器的領導地位，這場競賽當中，美國很早以前就輸給了像新力、富士及佳能等日本公司。美國本土最有成功希望的創新發明，也是米德付出了最大心血的公司，卻在強敵環伺中搖搖欲墜。
源自二十年前在加州理工學院類神經網路（neural networks）領域的研究計畫，在一九八○年後期至一九九○年初期，發展成新思公司（Synaptics）；在世紀交替時期，佛威昂又冒出頭。米德最新發明的影像處理技術極有可能為他再創另一事業高峰。然而在二○○○年之際，美國高科技產業崩盤，佛威昂努力欲將佛威昂成像儀推到市場，尋遍各大公司，找尋可能成為美國客戶的對象，從柯達到摩托羅拉，情況一片混亂，而日本攝影業霸主如佳能和尼康，則不願將關鍵性的影像處理元件交給一個小小的、尚在起步的美國公司。在一片榮譽和成功聲中，新世紀的曙光照耀死亡谷之際，佛威昂的失敗看來不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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